摘要:东正教是俄罗斯的国教,整合了基督教和俄罗斯多神教元素而成。《大师与玛格丽特》是苏联作家布尔加科夫的经典著作之一。著作以《圣经·新约》彼拉多审判耶稣的故事为原型,以撒旦及其随从降临莫斯科为主线,对上帝存在与否、生与死、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等宗教性主题进行了研讨,塑造了一个全新的魔鬼形象,书写了一部“魔鬼的福音书”。著作描写的虽然是基督教的主题,却在不经意间总能见到多神教的影子,彰显了俄罗斯文化的特点。 外语论文网 www.waiyulw.com 关键词:俄罗斯;《大师与玛格丽特》;东正教;多神教 中图分类号:G04;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17)02-0112-06 《大师与玛格丽特》是苏联作家布尔加科夫的经典著作之一。小说自1966年以来,就一直是苏联和俄罗斯文学评论关注的焦点。在中国,对《大师与玛格丽特》的解读与探讨主要体现在文学探讨与评论上。例如:严卿的《的叙事特色》(《时代文学》,2017年第1期)论述的是著作的叙事特色,王剑青的《与狂欢化》(《俄罗斯文艺》,2003年第6期)则略论了著作的狂欢化特点;张永红的《论中的撒旦形象》(《新余高专学报》,2017年第6期)从宗教的角度略论了著作对宗教传统形象撒旦的颠覆,夏晓方的《浅谈与俄国宗教哲学思想》(《俄罗斯文艺》,2002年第5期)从哲学的角度略论了俄国的宗教哲学思想,等等。这些评论和探讨在帮助人们更好地解读著作、理解作家的创作动机方面无疑是大有裨益的。但任何一部小说能被一个民族所接受并受到好评是与这个民族的接受心理密切相关的。一个民族的接受心理受多方面因素的作用,其中宗教信仰对民族接受心理起着重要的影响。关于像《大师与玛格丽特》这样一部宗教题材的小说而言,其理解与接受更是离不开对该民族宗教文化特点的略论。反过来说,对这部著作中所体现的宗教文化特点进行略论,也有助于理解俄罗斯精神、理解俄罗斯文学和文化。 众所周知,东正教是俄罗斯的国教,但作为国教的东正教是公元988年才引入俄罗斯的,在此之前,俄罗斯一直是多神教的天下。因而,俄罗斯的东正教总是与多神教如影随形,“在典型的俄罗斯人身上,总是出现两种因素的冲突:原始的自然多神教、无涯的俄罗斯大地的自发性与从拜占庭获得的东正教的禁欲主义、对彼岸世界的追求”。宗教在俄罗斯的历史、社会及文化生活中起着重要的影响,在很长时期内一直统辖着俄国人的精神生活,并对俄罗斯的哲学、文学和艺术等发展产生着巨大作用。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描写的就是宗教的主题。 一、俄罗斯宗教的特点及其在著作中的体现 1 俄罗斯宗教的发展及其特点 宗教是原始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原始社会极端低下的生产力使人们在自然力面前无能为力,分不清自然力和人的区别,俄语论文范文,于是便把支配自己生活的自然力人格化,变成超自然的神灵。例如,风神、火神、雷神、水神等。随着社会和历史的发展,宗教也在不断演变,由最初的自然崇拜发展出精灵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神灵崇拜,由多神崇拜发展到统驭众神的至上神崇拜以至一神崇拜,等等。 俄罗斯在基辅罗斯时代是一个信仰多神教的国家,古罗斯人的多神教崇拜和祭祀的对象首先是江湖河泊、树木丛林,这是与古东斯拉夫人以狩猎、捕鱼、采集为主的生产方式分不开的。后来,古东斯拉夫人的生产方式发生了变化,狩猎、捕鱼、采集逐渐被农业、手工业所代替,相应地,他们崇拜和祭祀的对象也有所变化,但对水神的崇拜却一直保留了下来。有人将古东斯拉夫人的多神教信仰对象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吸血鬼”和“保护神”,吸血鬼为男性,代表着恶的开端,保护神则是一些女性,太阳、水域、花朵及其他植物的图案就是保护神的象征;第二类是多产神和家宅女神;第三类是众神之首别龙,别龙是雷神、战神,他统领着太阳神达日博格及财产与家畜的保护神霍尔斯(Xopc)、风神斯特里博格、水神谢马尔格尔、手工业及商业保护神莫科什。此外,古罗斯人还敬奉火神、天神等。古罗斯多神教是罗斯人的宗教信仰,人们对诸神的崇拜祭祀活动和仪式已成为日常生活和生产活动的重要内容。“古罗斯多神教自产生之日起,一直作用和影响着罗斯社会的发展进程,而且这种社会意识随着古罗斯人的意识和劳动活动的发展逐步发展起来,到10世纪中叶已达到相当普及的程度,成为古罗斯人和古罗斯社会的主要意识形态”。这种意识不但是古罗斯人的主要意识形态,而且在东正教取代多神教成为国教后,甚至在提倡无神论的苏联共产主义时期,这种意识也依然作用着俄罗斯人。可以说,这种意识已经成为俄罗斯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根植在了他们的民族血液中。 随着历史的发展、生产力的提高、社会意识形态与制度的变更,多神教已逐渐不适应罗斯大公的统治需要。因此,公元988年,弗拉基米尔大公将基督教引进俄罗斯,令全基辅的人接受基督教的洗礼,成为上帝的子民,并将基督教定为国教,史称“罗斯受洗”。但是,罗斯的受洗并不等于罗斯一下子就基督教化。由于多神教的作用,使得罗斯的基督教化成为一个漫长而渐进的过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罗斯的宗教信仰都是多神教和基督教共存,因此在俄国史学界有“双重信仰”的说法,即在罗斯受洗后几百年内罗斯人既接受基督教的信仰,又不放弃对多神教诸神的崇拜。“在城市里,多神教的庙宇虽然已被拆除,但市民家中仍习惯地敬奉着多神教的偶像;在基督教波及的乡村,人们在教堂里作完礼拜后,马上赶回仓房、树林或河边去祷告,生怕得罪了多神教古老的保护神”。就像H.加里科夫斯基指出的那样:“罗斯人虽然已经受洗,但仍崇拜和祭祀日月、雷电、河流、山木一级护佑铁匠的火神,崇拜和祭祀别龙,霍尔斯,司特利博格,达日博格,别列普鲁特,莫科什以及山妖,夜叉和吸血鬼……”即便是在罗斯彻底基督教化后,多神教的某些习俗依然保存了下来,俄罗斯人甚至将多神教的祭祀仪式和风俗习惯渗透到基督教中,与之融为一体,使基督教成为独具俄罗斯特色的东正教。 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有这么一个例子:小吃部主任在魔术表演节目结束后第二天,发现他的柜台里收到的10卢布钞票全都变成了一张张纸片,他想到这是魔法导致的后果,于是他来找魔王沃兰德。这反映了宗教意识对人们的日常意识和言语习惯的作用,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宗教的渗透影响。但这只是一方面,俄语论文,宗教的作用更多的存在于人们的潜意识中,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内化为一个民族的精神气质,使他们的言行举止呈现出该民族所特有的民族文化定型特色。 2 俄罗斯宗教元素在著作中的体现 (1)多神教元素的体现 前文谈到,多神教产生于原始社会时期,源于认识能力的低下,因而崇拜对象主要为自然现象和自然物,关于无法掌控和解释的事物或现象往往产生恐惧,常将其视为神秘力量。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当住房协会主任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发现他藏在厕所通风管里的卢布变成了美元,放在皮包里的斯乔帕的信、合同书、外国人的护照、现金和招待券都统统不见了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我们这幢楼里出了鬼怪”,他的这一想法在后文还出现过。нечистая силa直译是“不洁力量”,是俄罗斯多神教中的概念,是为了避讳鬼怪等恶神的委婉指称。 汉文化中,“鬼”是人死后变成的;而在俄罗斯文化中,鬼是一种与善神相对的恶灵,是超自然的存在,虽为人形,却有角、蹄子和尾巴,照不出影子。《大师与玛格丽特》中写道:魔王沃兰德演出结束后的晚上,剧院财务部主任里姆斯基在办公室遭遇了归来的院务部主任瓦列努哈,并两次闻到了霉烂潮湿的气味。他敏锐地感到这个瓦列努哈不对劲,当他将目光投向瓦列努哈坐的椅子下面时,他在心里绝望地喊道“他没有影子”。于是他知道他遇见了鬼,因为鬼是没有影子的,而且在俄罗斯民间传说中魔鬼往往聚集在澡堂里,故而常常有一股霉烂潮湿的味道。在汉文化中,鬼也没有影子,且在镜子里照不出来,但在俄文化中却可以在镜子里看到。 与汉文化类似的是,俄罗斯多神教中的“鬼”也害怕天明,听到鸡叫就会逃之夭夭。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有这样一幕情景:魔王沃兰德演出结束后的晚上,女鬼格拉从窗户钻进了财务部主任里姆斯基的办公室,突然传来一声公鸡叫,吓住了女鬼和变为吸血鬼的瓦列努哈,鸡叫三遍后,两个鬼就从窗户飞走了。小说之所以有这样的描写,也是受了俄罗斯多神教因素的作用。因为俄罗斯的民间传说认为,如果公鸡在夜里提前叫,那是它看见鬼了。因此,听见公鸡叫人们会说:“圣灵在大地上,魔鬼入地吧。”在所有的鬼怪中,只有家神不怕第一遍鸡叫。 美人鱼同样是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元素。据说女人在河里洗澡时没戴十字架,淹死后有可能变成美人鱼,她们总是散着一头绿发,光着身子或者穿着不束腰的白衬衣,在水底下和睦地生活,喜欢跳独舞和轮(环)舞。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玛格丽特去赴魔王的舞会之邀,到达水滨时,就有一群身体透明的美人鱼在河上跳环舞迎接她,这是典型的俄罗斯多神教元素在小说中的形象表现。 (2)基督教元素的体现 基督教传人俄罗斯后,经过传播和演变,逐渐具有俄罗斯本土特色。俄罗斯东正教一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特点就是圣像崇拜,每一个普通的东正教徒家中必定供奉着一幅圣像。此外,经过几百年时间的洗礼,到17世纪俄罗斯的东正教陆续分裂出不少教派,其中就包括旧礼仪派。对于这些,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都有所反映。 当大师将写好的小说拿到出版社想要出版时,却遭到了所谓的批评家拉通斯基等人的口诛笔伐,这些人被称作“圣像画匠”、“好战的旧礼仪派教徒”。苏联时期的意识形态主张信仰共产主义、坚持无神论立场,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是被禁止的,而圣像和圣像崇拜是俄国人东正教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因素。而“好战的旧礼仪派教徒”则是17世纪尼康改革时期从东正教会分裂出来的教派,他们中有不少人参加过拉辛起义、索洛维茨修道院起义、1682年莫斯科射击军起义等,这一教派后来虽然进入低潮,但却始终在进行顽强的抗争,故而有此一说。 当俄罗斯人接受了基督教之后,他们在困难或紧急关头总会一边划十字一遍向上帝祷告,这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有多处体现。例如,住房协会主任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做梦梦到别人让他交出外汇币时,他说:“真理的上帝啊,万能的上帝啊,你明察秋毫!我手里从来就没拿过,心里从来就没想过什么外币!让上帝来惩罚我的罪过。”当看见科罗维约夫的幻象时,还大嚷着让人撒上圣水,同时不停地在空中画十字。圣水、划十字都是基督教的元素。 除了供奉圣像、划十字、向上帝祷告等日常行为外,俄罗斯东正教在人出生和死亡后都分别设有重要的仪式,出生后需要接受洗礼,临死前要做临终涂油礼和临终忏悔,下葬后第9天、第40天、一周年,死者亲属要举行追荐亡灵的仪式。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杂耍剧院小吃部的主任安德烈·福基奇·索科夫去找魔王沃兰德,当这个敬畏上帝的小吃部主任看到魔王的餐桌上铺着教堂用的锦缎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当他闻到屋里除了烤肉味儿外,还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及神香的气味时,他甚至揣想,这也许是在为别尔利奥兹举行安魂弥撒。而所谓的安魂弥撒,其实就是基督教中追荐亡灵的仪式。 在基督教中,最重要的两个元素当属“上帝”和“魔鬼”。与俄罗斯本土的“鬼”的概念不同的是,基督教中的魔鬼是堕落了的天使,专门与上帝作对,引诱人犯罪。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当备受痛苦煎熬的玛格丽特四处寻觅大师而不得之时,她想“我情愿把灵魂抵押给魔鬼,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第248页)紧接着魔王就派使者来找她做交易,她为了得到心上人的消息果真把灵魂抵押给了魔王。灵魂论是基督教神学课题之一。基督教认为,人的肉体会死,但灵魂永远活着,得到基督救赎者可升天堂永享福乐,未得救赎者下地狱永受惩罚。而玛格丽特不惜冒着下地狱永受惩罚的结果将灵魂抵押给魔王。 (3)多神教元素与基督教元素混合体的体现 这种混合首先体现为观念上,并通过俄罗斯人的言行举止表现出来。例如,在精神病院,当医生问伊万“抓杀人凶手”为什么要拿圣像时,伊万的回答是“圣像最让他们这种人害怕了”。因为他们这种人是跟鬼怪打交道的人,而鬼怪是害怕圣像的。圣像崇拜是比较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宗教现象,按照赫克的观点,这皆缘于俄罗斯人对宗教象征主义的热爱。圣像、圣物在俄罗斯人的宗教生活中起着重要影响。圣像对老百姓的想象具有强烈的魅力,能激起他们朝圣这些神龛的强烈愿望。不但如此,虔信的俄罗斯人在自家最尊贵的位置也会放置圣像,认为这可以驱魔辟邪。而鬼怪的观念却很具有俄罗斯本土色彩,正如上文所提到的,是俄罗斯多神教的元素。无论是圣像崇拜,还是多神教的鬼怪观,经过几百乃至上千年的传播,已经成为一种思想模因根植在俄罗斯人的集体无意识中,下意识地作用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尽管伊万自己并不是信徒,甚至刚写完一首无神论的诗,可对于东正教圣像和鬼怪的这种集体无意识影响却作用着他的思维和行为。又如,玛格丽特答应做魔王撒旦舞会的女主人,但是作者却让她化为女巫坐着笤帚前去参加舞会。撒旦是基督教中的人物,而女巫及她的代步工具笤帚则是多神教中的人和物,这同样是多神教元素与基督教元素的二元混合物。 二、俄罗斯东正教对“善恶”的思考在著作中的体现 宗教的产生是为人服务的,是人按照自己的需要和认识创造出来的,是人性的反映。正如费尔巴哈所说:“人认为上帝的,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精神、灵魂,而人的精神、灵魂、心,其实就是他的上帝:上帝是人之公开的内心,是人之坦白的自我;宗教是人的隐秘的宝藏的庄严揭幕,是人最内在的思想的自白,是对自己的爱情秘密的公开供认。”这是费尔巴哈从人的角度对宗教的本质进行的解读,或者说是费尔巴哈从宗教的角度对人性的解读。人性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成分。人性本恶还是本善在中国的哲学领域已经被讨论了上千年,甚至有人指出有时人行善还是作恶就在一念之间。因此,在世界的各种宗教里,基本都是善神和恶灵共存,善恶处在不停的斗争之中,但终归是邪不胜正,正义之花常开不败。这体现了人类向善的追求,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耶书亚甚至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善人,“世上并没有恶人”。(第26页) 在基督教中,人们除了创造出一个全能的、善的上帝外,还创造出一个与上帝抗衡的代表着恶的魔鬼。基督教之所以能在俄罗斯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为基督教与罗斯多神教有着基本相同的善恶观,多神教对于彼世、阴间的观念与基督教对于彼世、地狱的观念大致相仿,而多神教中善神与恶神不断斗争的说法也被基督教所采用。刘锟指出:“在俄罗斯东正教文化的思维框架中,俄罗斯作家创作的主题明显显示出二元对立的结构模式,例如,善与恶、生与死、美与丑、光明与黑暗、理性与狂醉等。善与恶是他们关注的一个永恒话题。”另一位探讨俄罗斯文学主题中宗教文化的梁坤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在追求绝对的善的同时思考世界之恶的问题,是俄罗斯思想的一大特色。” 人性的善与恶,尤其是恶的一方面,在《大师与玛格丽特》中被揭露得淋漓尽致。这是因为在否定现实存在、关注精神救赎的前提下,俄罗斯的作家们往往对善恶二元对立中恶的一面更为热衷,似乎人类生存意义中的许多奥秘就在与上帝之善进行对抗的恶之中。于是,在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代表善的上帝显得并不那么全能,人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欺骗和谎言,人性中充满了伪善、自私、贪婪、狡诈,幸好还有大师与玛格丽特超越物质与金钱、超越世俗的忠贞爱情代表着人性之美。与通常意义上的宗教小说不同,《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魔鬼闪耀着善的光辉,用魔鬼自己的话说就是“总想作恶,却总是成就善”,用恶的手段成就善的结果,代表恶的魔王面对恶行和不义之举,更多地担当起了拷问和审判的职能,成为上帝强有力的同盟。正如梁坤所指出的那样:“俄罗斯现代主义指称的恶魔绝对不同于《圣经》中的恶魔,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拥有上帝的全部标记。” 反倒是代表着善和全能的上帝在人性的恶跟前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即便是美丽忠贞、有着高贵皇家血统的玛格丽特为了纯真唯美的爱情,也甘愿将灵魂交给魔王,成为女巫,向爱人的仇人举起复仇的大锤,而没有像基督教教义所说的那样,“宽恕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等等。但在对待那个无辜的小男孩和受到诬陷和排挤的大师时,她的身上就仿佛闪现出圣母的光辉。在魔鬼和玛格丽特的身上善与恶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体现出一种悖论性,而这种悖论性正是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典型特征之一。正如别尔嘉耶夫所指出的那样,俄罗斯是矛盾的,是二律背反的,唯有立刻承认俄罗斯的悖论性,才有可能揭开隐藏在俄罗斯灵魂深处的那个秘密。俄罗斯的存在之矛盾总是能够在俄罗斯文学和俄罗斯哲学思想中找到反映。俄罗斯的精神创造和俄罗斯的历史存在一样,具有双重性。他认为,这种悖论性表现得最明显的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俄罗斯人中的俄罗斯人身上。他说,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面孔如同俄罗斯的面孔一样,具有双重性,激发着一些相互对立的情感,无限的深邃和非凡的崇高与某种低贱、粗鄙、缺乏尊严、奴性混杂在一起。对人无限的爱,真诚的基督之爱,与仇恨人类的残忍结合在一起。对基督(宗教大法官)的绝对自由的渴望与奴性的驯服和平共处。人性是善恶交织的,不但如此,在这部小说中连魔鬼也是善恶交织的,布尔加科夫以其独特的描写手法和视角建构了一门布尔加科夫式的宗教,书写了一部“魔鬼的福音书”。 三、“魔鬼的福音书”--“魔鬼”的哲学思考 《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写作开始于1928或1929年。第一版的人物中并没有大师和玛格丽特,名字也叫《魔鬼小说》,是一本穿插了“魔鬼的福音书”的魔幻小说。小说曾用名称有《魔法师》、《撒旦》、《黑神》、《黑暗之王》等。直到1937年才出现了《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名称。从内容上看,魔王沃兰德是一直贯穿整篇小说的主要人物,是推动小说向前发展的主要动力,而大师和玛格丽特在小说中的影响相比之下反倒退居其次,而且玛格丽特在小说的第二部分才出场,他们俩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掌握在魔王的手中。梁坤认为,《大师与玛格丽特》中的沃兰德是基督教、多神教、犹太教与诺斯替教神话二元论等相互影响的产物,具有拜伦、莱蒙托夫和弗鲁贝尔传统中恶魔庄重威严的外貌、歌德《浮士德》传统中魔鬼的诱惑与试炼的个性以及但丁《神曲》中魔鬼的审判职能,他集善恶于一身,以恶的手段成就善的结果,更多的时候担当了上帝的使者和同盟的角色。不但如此,在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魔王还兼具了哲学家的身份与气质,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针对不同的人和事自己不同于常人的见解。 沃兰德以魔法教授的身份降临莫斯科,穿着昂贵的西服,贝雷帽神气地歪向耳边,拿着镶有黑色鬈毛狗脑袋的手杖,右眼黑色,左眼绿色,两道黑眉一高一低,总之在外形上处处显示出魔鬼的标记。他带领随从降临莫斯科的目的是为了检验一下莫斯科人变了没有,以实际行动践行着拷问与审判的职能,并对莫斯科人的行为作出类似“神启”的指示与评价。这个时候他更像一个社会哲学家,而不是魔鬼。众所周知,苏联时期的社会意识形态宣传无神论,所有的宗教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压制,人们不信上帝、不信鬼神,虽然苏联政府想要使民众树立共产主义信仰,但整个社会依然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信仰的缺失、道德的沦丧及理性的崩溃。因而,当别尔利奥兹和伊万在谈论上帝和耶稣是否存在的问题时,沃兰德对他们说“耶稣是存在的”,并且这不需要任何证据和理由。此处的耶稣实际上是一种信仰的象征,缺失了信仰的别尔利奥兹在辩驳完魔王后,立刻落了个身首异处的结果,这是魔王降临莫斯科后第一次用恶的手段对信仰缺失的人进行了惩戒。 在杂耍剧院的魔法表演中,观众对“钞票雨”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对此魔王以一种带点儿宽容的意味说:“他们毕竟都是人。他们都爱钱,倒也历来如此……人类就是爱钱,不管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用皮革,用纸张,青铜还是黄金。他们急功近利……不过……恻隐之心人或有之……都是些凡夫俗子大体上说,跟从前的人一样……只是住房问题使他们堕落了……”(第140页)魔王的这番话不独适合于评价当时的莫斯科,对现今的中国社会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因而,对住房协会主任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杂耍剧院小吃部的主任安德烈·福基奇·索科夫等人,魔王都施加了惩戒。 关于人性,魔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杂耍剧院小吃部的主任安德烈·福基奇·索科夫因为收到假钞去找魔王,当索科夫说自己从不喝酒也不爱玩牌时,魔王说:“男人不喝酒,不打牌,不结交漂亮女人,不喜欢桌边聊天,他身上必定隐藏着某种不好的东西。这种人不是身患重病,就是对周围的人怀恨在心。当然,也有例外。跟我一起宴饮作乐的人里面,有时也能碰到卑鄙透顶的家伙。”(第231页)人性是有弱点的,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就连认为世上没有恶人的耶书亚也认为人类有弱点(怯懦),这显示出魔王对人性现实观察的犀利,而且从这番话不难看出,虽然传统上魔王是恶的象征,但却不是卑鄙透顶的人。 在撒旦的盛大舞会上,魔王说:“事实是世界上最雄辩的东西。”他认为,人被砍掉脑袋后生命并非就变成灰烬而不存在,不过,“一切理论都是相对存在的,其中也包括这样的理论:一个人信仰什么,他就会得到什么”。(第305页)魔王的这番话显示出他对世界和生命的深刻认识,体现出高度的睿智。的确如此,人肉体的生命会消失,但他对人类和社会所造的福却会永久地延续下去,而人的信仰将直接作用并决定着他的行为,没有信仰的人才会灰飞烟灭,死后便不复存在,什么也得不到。 撒旦舞会结束后,当魔王问玛格丽特有什么要求、有什么话说时,玛格丽特高傲地拒绝了,玛格丽特的这一举动受到了魔王的赞赏,他认为就该这样,他说:“您永远不要乞求任何东西!永远不要,特别是向那些比您强大的人乞求。他们会自己向您提出来,并能给予您一切!”(第315页)沃兰德快要结束莫斯科之行的时候,马太受耶稣之托来找魔王,希望魔王能给大师和玛格丽特以安宁。但马太对魔王的不友好语气激怒了魔王,他说:“照你说,你似乎不承认影和恶。劳驾你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不存在恶,你的善有什么用?如果地上的影子都消失了,大地会是什么样子?影由物和人而生。例如我这把剑的影子。凡树木和诸生物皆有影子。难道你妄想剥光地球,扫除一切树木和生物,去欣赏一个光秃秃的世界吗?你真蠢。”(第400页)魔王的这番话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比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的谕示更加贴近现实生活,因而更具有说服力和震撼力。 总之,魔王沃兰德的言行举止处处彰显着王者的威严和睿智,而没有传统意义上魔鬼的恶之可怕与狰狞,这正是俄罗斯近代文学史上“寻找撒旦”现象的特点,“如果说‘寻神论’的基础是为上帝辩护的神正论,那么‘寻找撒旦’的重要标志就是重审基督教伦理道德学说,并将‘恶’奉若神明”。 (责任编辑 姬建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