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中南半岛,久已习惯了黑暗海洋的中国海盗,云集到越南阮氏西山政权麾下,摇身一变成为越南“海军”。 雄才大略 阮文惠是越南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他在位期间,实行了一系列政策,既与民休养,更积蓄力量。在军政情势都不稳定的同时,他试图用一种根基于汉字基础上、却用非汉字书写的“喃”语(Nom),来取代汉语成为官方语言。 而被他所选中的中国海盗,也并非都是打家劫舍、急功近利的匪徒。根据日本学者铃木中正(Julio Firmino)的《黎朝后期越清关系史1682年-1804年》记载,1809年时,有位海盗首领向葡萄牙人借兵,要求获得3-4艘军舰,开出的回报条件则是:在驱除鞑虏、推翻满清后,割两三个省份给葡萄牙人。自明末王直,清初郑芝龙、郑成功父子失败后,有政治抱负的“海盗”似乎从中国洋面上消失了,西山政权与大清海盗之间的“强强联合”,激发了潜藏在大清海盗心中的政治欲望。 成为西山军海军的大清海盗们,不仅为西山政权提供了海上军力,其自身也从西山政权那里学到了正规的军事组织方式和行动技能。以打家劫舍为目的的小股海盗,会聚成了高度组织化的庞大军事组织,开始建立相对复杂的指挥和后勤体系。在与南越海军的多次海战中,海盗们的军事技能也大为提升,懂得了许多战略战术,形成了特殊的海战指挥系统。更为重要的是,在西山这个受到大清承认的“正规”政权支持下,海盗舰队的装备焕然一新,其武装攻击能力甚至远在清军的战船之上。 血海征战 主要由大清海盗组成的西山海军,首先要面对的是相当强大的南越海军。 曾经被西山军赶出了越南半岛的南越阮福映在一位法国传教士百多禄(Pigneau de Behaine)的协助下,派使者前往法国,拜见了法皇路易十六。随后,阮福映与法国缔结了《凡尔赛协议》,法国同意直接出动4艘战舰和一支1650人的军队,协助阮福映“复国”,而阮福映则将昆仑岛和会安海港全部割让给法国,同时允许法国在越南享有贸易垄断权,并且当法国在东方有战事时为其供给兵员和粮食。 条约墨迹未干,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法国本土一片混乱,《法越凡尔赛协议》被搁置。但百多禄在一些“目光远大”的法国商人支持下,在法国招募了雇佣军,购置了军舰和武器,前来协助南越阮氏政权。 在法国人的训练下,南越军队战斗力大为提升。刚刚安抚了北方清廷的西山政权,和刚刚获得了厚禄的大清海盗舰队,便发现自己将要面对一支由欧洲人训练的新式军队。 在西山政权与南越政权的所有海战中,都有中国海盗的身影。在1792年-1799年整整七年间,双方在季风的风向变换下,展开了拉锯战。南风起时,南越军队便在法国顾问的率领下,离开设在西贡的基地,从水陆两路进行北伐;而当风向转向后,西山军便大举反击,进行南征。拉锯的结果,是南越军队略占上风,不断地向北蚕食。 1792年,西山政权“西王”阮文岳,率领一支新建的舰队停泊在归仁(Qui Nhon)的施耐(Thi Nai)港,南军得讯后,两名法国军官率舰队进行了偷袭,西山军几乎全军覆没,其中就包括3艘中国海盗的战船。 这一年,阮文惠命令“海军”进军中国。100多艘战船编为3个舰队,到处抢劫,以便“征税”及“扩军”。6-7月间,40艘由前中国海盗船组成的舰队,“远征”广东、福建和浙江,重新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中国海盗都将阮文惠称为“粤南大老板”。 当年11月份,阮文惠病故,阮文惠年仅10岁的儿子继位,成为光瓒皇帝。 尽管西山政权内忧外患不断,但这里依然是唯一能给大清海盗提供庇护所和事业发展平台的地方。更多的海盗继续投奔而来,陈添保则在1795年再次得到提升,获得了都督的头衔。两年后,小皇帝赐给陈添保一柄短剑,并任命他为“统善艚道各支大总督”,正式成为西山政权的海军总司令兼海盗总头目。 1797年4月25日,南军组成一支近600艘战船的庞大舰队,进攻归仁,但中途折向岘港(Tourane),双方多次交锋。6月份,西山海盗舰队大败,陈观祥(陈添保的养子)、郑亚保和总金等人被俘。7月份,刚成为西山海军总司令的陈添保带队反击,大获全胜。 1799年,南军发动顺化战役,西山海盗舰队的樊文才迎战,激战后兵败。南军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攻克归仁,改名为平定。这一战役极大地打击了西山军的士气,海盗们开始大量叛逃。就在此时,百多禄病故,南军被迫撤离,留下一支舰队镇守施耐,西山政权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次年,西山海军再次反击施耐,试图夺回归仁(平定),参战的中国海盗战船多达100多艘。而得到了法国和暹罗支持的南军,则组建了更为庞大的舰队,共有1200艘战船,其中有欧洲战舰4艘、大型战船40艘、大划艇300多艘,动员士兵多达8万。这场规模浩大的战役持续了1年,西山海军最终惨败,海盗舰队损失惨重。 尽管西山军在内战战场上节节败退,但他们在中国华南地区的“征税”却相当成功。当时的华南,遍地薪火,苗民、三合会、白莲教,动乱不断,清廷即使派出了名将福康安南下讨伐,也难以奏效。魏源在《圣武记》中记载道,西山军“师老财匾,乃招濒海亡命,资以兵船,诱以官爵,令劫内洋商舶以济兵饷,夏至秋归,踪迹飘忽,大为患粤地。继而内地土盗凤尾、水澳帮亦附之,遂深入闽浙,土盗倚夷艇为声势,而夷艇恃土盗为向导。三省洋面各数千里, 我北则彼南,我南则彼北”。 如此拖延到了1796年,海盗们的行动实在是太过猖獗,清廷也截获了大量证据,直指越南官方幕后主导。乾隆皇帝龙颜大怒,要求西山政权立即采取行动,遏止海盗的活动。在大清的巨大压力下,西山政权不得不象征性地对海盗的大本营发动了几次攻击,烧毁了一些民房,镇压了一些不入流的小股海盗。 但大清的官员们2个月后,就发现受到了越南人的糊弄。清廷忍无可忍,决心主动出击,变“海防”为“海战”,出海迎敌,并对抓获的海盗从严处置:对那些改换了辫子和服饰的中国海盗,一律凌迟处决;同样,即使海盗没有改辫换服,但是接受了越南人的官职,同样作为叛国者凌迟处死。 但清军水师的战斗力实在太弱,在多次损兵折将的围剿失败后,清廷只好换用另一传统招数:招安,给海盗们提供官职、现银。这一招十分管用,海盗们大量来降,但清廷痛苦地发现,当海盗成为最易发家致富的捷径后,海盗似乎越抚越多了。 日落西山 1801年2月21日,越南内战达到了顶峰。据参加南军作战的法国军官察格瑙(J.B.Chaigneau)记载,这一天,西山军和南军爆发了“交趾支那历史上所知的最为血腥的一战”。 在这次决战中,西山军伤亡高达5万多人,损失了绝大多数的船只和6000门火炮。著名的海盗首领莫官扶、樊文才和梁文庚都被南军俘虏。 6月15日,南军乘胜攻占顺化,小皇帝仓皇出逃到河内,中国海盗们也作鸟兽散。在西山海军总司令陈添保的竭力劝说下,躲回中国的郑七勉强来到了河内,并且带来了自己那支200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西山小皇帝大喜,给郑七封了个“大司马”的高级头衔。有意思的是,陈添保却率家属及30名随从“弃暗投明”,归顺了清廷。郑七率领他的舰队,向南军发动了最后一轮反攻。激战正酣时,一场怪异的东北风摧毁了不少海盗战船,郑七大败。随后,南军向河内发起总攻击,保卫该城市的海盗舰队,共有40艘战船,经过一周的抵抗,全军覆没。 阮福映那支由法国人训练的南军,抓住了光瓒皇帝,将他关在一个笼子里游街。并且随后将西山政权的残余皇族全部凌迟处死,阮文岳、阮文惠的尸身也被挖出来挫骨扬灰,其头骨还被“监禁”在专门的牢笼中。 同时,阮福映向大清国派出了朝贡使团,供品之一就是那三位海盗首领。阮福映的野心丝毫不亚于阮文惠,要求清廷同意其改国号为南越。清廷明确表示,绝对不同意其使用古老的百越国名“越”,嘉庆皇帝御笔一勾,将“南越”改为“越南”,表示其是在越地之南,试图以此警告阮福映不得觊觎中华大地。从此,“越南”便成为正式国名,阮福映也开创了越南历史上的最后一个王朝。 尾声 河内陷落后6周,最后的海盗将军郑七被南军俘获后被斩首示众。郑七的堂弟郑一收拾了他的残部,并在他那出身娼寮的妻子石氏(郑一嫂)的协助下,不久后就建立起又一支更为强大的海盗舰队。 获得清廷册封的新任越南国王阮福映,下令对境内的中国海盗痛加剿除,魏源在《圣武记》中记载道:阮福映“新受封,守朝廷约束,尽逐国内奸匪, 由是艇贼无所巢穴”。 其实,“艇贼”们只是在越南“无所巢穴”而已。经历了越战战火考验的大清海盗返回故土,从此成为当时世界上最有组织能力和战斗力的海盗,继续活跃在国际舞台上,轮到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开始为他们大伤脑筋了。 清除了大清海盗的越南王国,实际上也清除了大清的作用力,由法国人取而代之。中法之间围绕着这块富庶的中华属地,展开了新一轮的角逐。 就在大清海盗活跃在越南的国际政治舞台上时,大英帝国的使者马嘎尔尼来到了北京城(1792年),希望能与伟大的东方帝国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但这两个帝国都表现出了各自的偏执和自大,一方宣称“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另一方则坚持将磕头作为是对自己的侮辱。 那位号称“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终其一生,都没有能像英国的法国人莎白女王那样,将势力强大、不怕牺牲、而且对官方的认可有着强烈饥渴的大清海盗们利用起来,作为开拓万里波涛的先驱。与那些可以名留青史、被当做英雄的欧洲海盗们相比,这难道仅仅是大清海盗的悲剧宿命吗? (摘自《国家历史》) ,越南语毕业论文,越语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