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的道德底线:羞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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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社会普遍认为,作为一个人,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羞耻心”,这是一个基本的道德底线,就是说,作为一个理性的和成熟的社会人,应该能够明白地知道什么事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是令人羞耻的而不可以去做的。而且,如果做不好或做错了事,应该感到羞愧,并且认真反省。
举个例子说吧。日本公司界也并不就是一片“净土”,事实上也有行贿受贿,也有造假行为。但有一点让人感到比较好,那就是公司经营者的“态度”比较好。就是说,一旦公司做出什么有违公共秩序或良好风俗的事,做了对社会造成损害的事,被揭发出来了,那么一般来说,公司的负责人都会很快在电视上发表声明,向国民或市民公开道歉,甚至主动引咎辞职。而且,在这一道歉过程中,都不会夹杂任何理由或借口,只是反复表示对造成的麻烦和损害感到抱歉,并誓言反省。
日本社会对“推脱”和“粉饰”的做法是深恶痛绝的。一件事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是不允许随便歪曲的。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有些“出事儿”的公司领导人或政治家觉得没法交代了,往往会采取极端的做法,即干脆自杀以谢公众。当然,自杀这种做法,并不见得能彻底解决问题,但这至少表明这个人的“羞耻心”是很强的。
强烈的节俭意识
在日本公司人的眼里,宁可不够吃,也不可以剩下饭菜倒掉,否则就会觉得内疚和可耻。所以,一个能容纳七八百人同时就餐的员工餐厅,供餐后看看泔桶,吃剩倒掉的饭菜往往连一公斤都不到。许多海外的实习生在刚来的时候,感觉一份儿套餐吃不饱,就买两份儿,或一个套餐外加一个炒菜,感到不合胃口时,就会习惯性地倒掉。可是慢慢地,看到日本员工用餐后盘子都干干净净的,一些人就感到难为情,去送餐具的时候,往往几个人一起去,把剩下的饭菜每人分一点儿倒掉。一位实习生对我说:“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学日本的员工,为了不剩饭菜,在买饭时就对大师傅讲――少来一点。”
其实有的时候,节俭的意义并不局限于节俭本身,强烈的节俭意识或者仅仅是“浪费可耻”这样一种意识,都能直接作用到公司的经营或服务。
比如,很多人都知道,在日本扔垃圾是要交费的,而这一点就作用到大商场里生鲜食品的销售。我曾在JUSCO的食品部工作,每天倒掉多少垃圾都要过秤,并且公布出来。所以,如何减少垃圾量,对食品部的管理者来说是一个重要课题。尤其是生鲜类食品,如果不能当天卖掉,按日本的食品卫生管理规定,就得倒掉。倒得太多,造成浪费,管理者就会觉得惭愧,觉得羞耻。为此,食品部的管理者就彻底调查每天大致的客流量,保证供需基本平衡,估计当天鲜货剩下较多时,就会提前减价促销,以这些手段来尽量减少垃圾量。而由于在这些方面做得好,客观上就保证了货物的新鲜度和商场的信誉,也保证了客人不会流失。
很少有行业性、
大范围的舞弊
日本社会关于羞耻心的强调,我觉得是做得比较到位的,而且基本上渗透到了各个行业。比如,在日本东北学院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我的导师工藤先生曾就博士论文的写作问题,语重心长地跟我谈了一次。他说,有两种情况可能使你将来蒙羞,一种是应付,那样做的结果就是写不出扎实的、有价值的好论文,而另一种情况是抄袭,那样做的结果是将来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应该避免。他还特别强调,如果引用别人的观点或论据,一定要注明原作者及原论文的出处,不可浑水摸鱼,拿过来直接当成自己的探讨成果。
这些话实际上反映了日本社会的一种典型的价值观,即:“一个人的名誉甚至重于生命,名誉受损即是耻辱。”在这样一种价值观的指引下,许多日本人认为,一个人在做一件事之前,一定先要好好想想后果,想想自己的名誉将来会不会受到损害,会不会受到道德良心的谴责。但实际上,“羞耻心”的有无,从根本上来说,并不取决于别人如何评价,而主要是看每个人自己有没有一种道德自律精神。
日本公司为什么不敢大规模地造假,特别是很少出现行业性、大范围的造假行为呢?主要是大量的员工都拥有较强的“羞耻心”,他们觉得弄虚作假对不住良心,自己固然不能那么干,看到别人那么干,也要阻止,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上司,哪怕因此可能丢了“饭碗”,都要“一意孤行”。所以你看,日本公司的许多丑闻,其实都是内部员工向有关部门告发的,甚至有的员工在告发后还会站到法庭上作证。这样的事,电视上经常报道。
比如在日本的道路上,汽车是非常多的,但警察很少,而违反交通法规的人竟也很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主要就是一种建立在“羞耻心”基础上的“自律”在起影响,就是像我们古人所提倡的那种“自牧”精神,不能因为有人管就老实一点,没人管就放任自流了。我特别感慨的是,日本有那么多未设红绿灯的路口,特别是地方道路上更多,但很少见到车辆争道抢行的现象。倒是经常看到你谦我让的场面,又或是两个方向的车流都很多时交互通过的情景,那种井井有条的秩序,让人觉得像在欣赏一部艺术影片。
日本百姓喜欢
管“闲事儿”
一些普通民众在日常社会生活中很喜欢“管事儿”。有一次我带着几个海外来的实习生到一家超市买东西,就发生了一件小事儿。一般来讲,日本的超市一进门就会看到一摞一摞码放整齐的硬塑手提篮,客人进去时人手一个拎着去选货,选好后提着到收银台交钱。交完钱后,一般由顾客自己将篮子里的东西装到塑料袋里,然后一般人就会将手提篮再放回到门口,并按原来的码放样式摞起来――就是这样一个程序。那天,有一位实习生可能是没在意,也可能是没有养成习惯,在交完钱、将东西装到塑料袋里之后,就把手提篮随手一搁,而没有放回原处。结果我们几个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位日本老太太在后面提醒:用过的篮子还是放回原处比较好。对这一提醒,那位当事的实习生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像说商店的服务员自然会放回去的,何必多管闲事儿什么的,感觉是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其实就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的体现,老太太说这句话是对事不对人的,她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就直接说出来了,如此而已。所以我就及时开导那位实习生,说这也是日本风情的一种,适应了也就没什么了。
其实,生活中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小事儿”,比如日本人外出旅行,无论走到哪里,观光后都要带上自己制造的垃圾;出去遛狗的人都会随身带上一个塑料袋,狗狗便溺后随手清理并将粪便带回家处理;还有,日本的生活垃圾由各家各户自觉分类,并按规定的日期分别扔到指定的地方……所有这些,似乎都成了“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其实这就是一个习惯的问题,在没有形成习惯时,到哪儿一游后抬脚就走,但形成习惯后,就会记得检查周围有没有垃圾,看看有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有没有因自己的活动而造成环境破坏等等。人家都很自律,看到清山绿水,不忍心破坏一点儿,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做“出格”的事儿了。不然的话,就等于是与社会公德作对,自己都会觉得很“另类”。
在日本,不是“官管事儿”,而是“民管事儿”。
现在人们都爱讲什么“普世价值”,其实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儿上最能体现普世价值了。做好了这些小事儿,就体现出一个人的素质,体现出一个人是不是具备基本的“羞耻心”。古人说,过由心生。如果具备了基本的“羞耻心”,就能少犯错儿,即便偶尔犯了错儿,也能及时从“心”上自省,从“心”上改正。
对工作抱有
“虔敬之心”
日本的公司人认为,当一个人开始自满,也就意味着开始大意,这种时候是非常危险的,最容易出问题、出事故。而防止出现这种情况的办法,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无论你怎样努力,工作上仍然可能存在问题和漏洞,只有以精益求精的态度来对待工作,才可能不断趋于完善。
比如说,日本制造公司的自动化水平很高,大部分工作都不用人工,而是在自动生产线上完成。可是,管理者和员工在工作的时候,并不因为机器能自动生产就很放心地在一边休息,而是经常监听机器发出的声音,随时把握机器的工作状态。时间长了,很多员工听到机器的一点异样的声音,就能比较准确地判断出大约会出什么问题或者已经出了什么问题,甚至可以推断出具体是哪个部位出了问题。这对及时发现问题、减少损失、提高机器的保养水平、提高工作效率都有很大的帮助。
还有,一般的操作工被要求能熟练地进行按键操作,却不必负责机器维修,机器出了问题,会派专门的维修人员前去修理。但许多一线的工人很好学,每次出了什么问题都详细地记下来,并且向维修人员请教,把相关的知识和技能都搞得比较透彻,时间长了,对一般的故障都能自己妥当地进行处理。
这就是丰田企业所提倡的“带人字边儿的自动化”吧。这种“带人字边儿的自动化”其实体现了一种人的敬业精神。我觉得,与其说日本的公司人对工作抱有热爱之情,倒不如说他们对工作怀有虔敬之心。
有一则禅宗故事说的是:
从前有一个叫光藏的年轻人,一心想成为佛像雕刻家,于是专门去拜访大德东云禅师,希望能得到若干指点,以使雕刻技艺有所长进。
想不到禅师一见到他,什么也不说,只叫他去井边汲水。看到光藏汲水的动作以后,又突然开口大骂,并赶他离开。其他弟子看到天色已晚,就为光藏求情,请求师父留光藏在寺中住一宿,第二天再走。
当晚三更,东云禅师派人把光藏叫到自己的禅房,温和地对他说:“也许你不知道我昨天为什么要骂你,现在我告诉你,佛像是被人顶礼参拜的,所以雕刻佛像的人一定要有虔诚的心,才能刻画出妙相庄严。可是白天我看你汲水的时候,水都溢出桶外了,虽只是少量,却也是福德因缘所赐予的,而你竟然毫不在乎。像这样不知惜福、轻易浪费的人,怎么能够雕刻佛像呢?”
光藏听了这番训示后感动不已,并在深深反省后入门成为禅师的弟子,对佛像的雕刻技艺也日臻完美。
“虔诚的心”,就是敬业精神,岂只是雕刻佛像。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怀有一颗虔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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