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私小说是贯穿日本近现代文学史的一种独特小说形态,它是以自白为主要特征,以叙述作者日常生活为主题的小说类型。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自白在私小说中形成了一种制度,这种制度先于自白行为而存在的。跟单纯的自白不同,自白制度在私小说中形成了一整套表现手法和文本特征。因此,本文试图以三岛由纪夫《假面自白》为切入点,详细略论隐藏于私小说文本之下的自白制度,以及这种自白制度的特征与内涵。 中国论文网 关键词:自白制度;假面自白;私小说 日本著名思想家、文学评论家柄谷行人在其作品《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指出:“日本的‘现代文学’是与自白形式一起诞生的。这是一个和单纯的所谓自白根本不同的形式。正是这个形式创造出了必须自白的‘内面’(内心、内在的自我、个人心理等)。”[1]而与之相对应的私小说,正是这一自白形式最集中的体现。从柄谷行人的观点来看,自白在私小说中形成了一种制度,这种制度是先于自白行为而存在的,它不要求作者去告白什么罪过,而是“造出了应隐蔽的事物和‘内面’。”[2]跟单纯的自白不同,自白制度在私小说中形成了一整套表现手法和文本特征。三岛由纪夫《假面自白》就是这样一种在制度作用下的自白形式,他通过性倒错的内向型自白来对“内面”进行理智探究,并借此略论他自己“美的虚无主义”。出版于一九四九年的《假面自白》是日本私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它不仅是“三岛文学的核心和根子”,[3]同时也在日本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从最早的私小说田山花袋的《棉被》(1907)算起,到三岛《假面自白》(1949)的问世,私小说已经过了四十多年的发展,自白制度业已形成并成为私小说表象文本下的隐秘编码,因此,本文试图以《假面自白》为切入点,详细略论隐藏于私小说文本之下的自白制度,以及这种自白制度的特征与内涵。 一、自白制度中的“假面情结” 私小说又称“自我”小说,即对于作家“自我”的小说。因此,日本文学界认为私小说就是作家的自传或自传体小说。但吊诡的是,私小说作者们要么不愿承认,要么极力否认著作中的“我”就是他们自己。 《假面自白》所表现的对男性健硕肉体的痴迷,对暴烈之美的追求,对黑夜与死亡的渴望,深深的震撼了整个日本文坛,甚至有学者根据《假面自白》一书断定:三岛就是一个同性恋者。所以当三岛写完《假面自白》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背叛了自己,将种种内心扭曲的隐秘毫不廉耻地裸露在读者面前。于是,他生前一直抗拒着这部小说,在公开场合极力声明《假面自白》并非是以他为原型来写的,也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 为此,他在《假面自白》笔记中写道:“许多作家都写了他们自己的‘青春时代艺术家的自画像’我之所以想写这部小说,却是出自相反的欲望,在这部小说里,作为‘写作人’的我忆完全被舍去了。作家在著作中不出场……我想创造完全虚构的自白。《假面自白》这个题目就包含这一层意思。”[4] 可见在自白制度作用之下,作者都有一种“假面情结”,作者希望带着“面具”向读者告白,而不是将有关自己的隐秘赤裸裸的呈现出来。他们强调文中的“我”与生活中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绝不能单纯的将“我”和作者划上等号加以略论。 “假面情结”形成有诸多原因:一是受文学自身创作规律的作用。带着假面自白,让叙事者隐蔽在文本之后,作者能更好的把握文学创作,因为艺术来源与生活而高于生活,不通过这张“假面”进行艺术性的加工,著作很难展现其艺术魅力和内在张力。在《假面自白》中,“我”对同性近江壮实躯体的痴迷以及与异性园子的初恋,都有不少虚构的成分,并非全是三岛由纪夫的真实经历。 二是受日本“耻感文化”的作用。美国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说:“耻感在日本人生活中的重要性,恰如一切看重耻辱的部落和民族一样,其意义在于,任何人都十分注意社会对自己行动的评价。”[5]日本文人十分看重社会对自己的评价,如果公然承认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作者会感到异乎寻常的羞耻。因此,三岛才不止一次的地强调他的自白是艺术虚构,不是生活真实。 三是受私小说中自白制度的作用。毋容置疑,这一点最为关键,只要这个制度在文本中存在,作者就需要戴着“假面”,并遵循这一制度的内在规律进行自白。作者不能将两个“我”混为一谈,而是要构筑一个与‘我’相异而独立的世界,让自白的“我”与被自白的“我”从文本中分离。《假面自白》就是在这种自白制度之下进行自白的,作者通过“假面”拂去一切伪善,揭示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人性,让虚假和幻想真实化,因而它所体现出的不仅仅是性的倒错,还是谎言与真理的倒错,文本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本来是谎言的内容变成了真实,甚至比事实本身更加可信了。 二、自白制度中的“反叛心理” 在自白制度作用之下,日本私小说孕育了一种强烈的反叛心理,从表象上看,自白似乎是弱势一方对强势一方的忏悔,日语毕业论文,但这种忏悔机制已被自白制度所利用,自白形式成了另一种扭曲的权力意志,自白绝非悔过,它是试图以柔弱的姿态来获得“主体”的支配力量。”换句话说,它是佯装撤退的进攻。作者自白的根本目的不是忏悔而是反抗,既对“主体”,即主流意识形态、传统道德观念的扭曲。显而易见,自白制度决定了私小说的重点不是自白,而是一种隐藏于文本之中企图消解主流权威话语的反叛意识。 在战后混乱时期,由于时代、社会和个人的原因造成精神上的空虚和失落,尤其是失去了文化概念上的天皇制这一精神支柱,三岛越发感到日本社会正陷入一个恶咒,对他而言,一切传统道德都变得软弱无力,一切是非价值和伦理都颠倒过来。[6]“主体”已经破败,且腐烂的根基不断的向整个民族散发着致命的毒素,战后日本所建立的社会秩序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面对这种情况,三岛认为“主体”应该被新生的更强大的力量所取代,所以在《假面自白》中,他不止一次的暗示自己对健壮结实的,洋溢着青春力量的,涌动着肉体冲动的少年的迷恋。他写道:“生命力,惟有无益的大量的生命力才把少年们镇服。是生命中过度的感受、暴力性、简直只有生命本身才能说明的无目的感觉、这充斥着不愉快的冷漠,压倒了他们。”[7]与其说他渴望的是健硕的少年,不如说他真正渴望的是崭新“主体”的建立。 而从同性恋这个角度去看,基督教已经在那时的日本社会形成广泛作用,基督教义对同性恋的否定态度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日本人的看法。同性恋已经成为性放纵的代名词,成为“奸淫”的范畴,而不再像日本古代社会那样,对武士之间的“禁断之爱”采取一种包容的态度。三岛在《假面自白》所透露的对男性阳刚肉体的病态渴求,正是对“主体”即异性恋支配的意识形态所发起的一次反抗。正如柄谷行人所说:“自白这一制度并非来自外在的压力,相反是与这种外在权力相对立而出现的,正因为如此,这个制度无法作为制度被否定。”[8] 除此之外,《假面自白》还体现出一种对纯粹精神的反叛,三岛曾在《肉体的河流》中说:“仅靠无形的精神无法塑造切实可见的美。”[9]并把精神作为肉体的对立面加以略论,他不时在文本中流露出对肉体的赞美,却对精神嗤之以鼻,他认为精神终将腐朽湮灭,并深信“物质化了的功绩便可凌驾于非物质化的精神,同样,肉体也将高于精神。”而这一观点正是对一向重视“精神世界”的主流文化的嘲弄。他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步戏剧《癞王的阳台》中写道:“看吧,精神已经死去,蔚蓝的天空多么明亮!美丽的小鸟和大树……年轻便是不朽。肉体才是亘古永存。”对三岛来说,精神再强大,没有肉体这个容器,也注定要破败和毁灭。
三、自白制度中的“独白语境” 在戏剧中,“独白”是指人物独自说出的表现心理、思维活动,揭露人物内心隐秘的台词,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哈姆莱特》的那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独白是一种假设出声的思考,是人物独自思考时心理过程的言语外化,即人物独处时内心活动的自我(言语)表述。私小说显然不是戏剧,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戏剧独白,但在自白制度作用下,私小说存在着一种虚拟的“独白语境”。这一语境不仅使自白成为可能,而且使性、禁忌、乱伦、变态等成为私小说理所当然的话题。独白语境为“罪恶”提供了舞台,任何肮脏的叙述,在这一语境之下,都不会被打断和干扰,它将“为所欲为”直到自白终止。作者将在没有任何阻碍的语境之下,袒露自己的隐秘,而这些隐秘通常是为社会所厌恶的,但即使如此,作者不仅不会受到读者的苛责和谩骂,相反,读者会感到一种血淋淋的真实并深深为之震撼。 花袋的《棉被》之所以被认为是日本文学史第一篇私小说,就在于这篇文章第一次描写了真正的“性”。也就是说,这里写了与此前的日本文学中所描写的完全不同的性,即由于压抑束缚而得以存在的性。他说自己想告白放置着不曾理会的东西,而实际正相反,日语论文,乃是自白制度下的独白语境使人们发现了性,发现了真理。米歇尔·福柯也在《性史》中写到:“从基督教的改善惩恶开始至今,性一直是自白的权威性题材……而关于我们来说,真理与性结合在一起的其原因在于自白。”[10]而这种自白正是独白语境下的自白,脱离了这个语境,性与真理是不可能在文本中被认知的。 在《假面自白》中,三岛如是说:“这个英俊青年被赤裸着身体捆绑在那黑树干上,他的双手高高地交叉,捆绑双手的绳索系在树上。看不见绳结。遮掩青年裸体的,只有一块松弛地缠在腰身周围的白粗布……在这堪与安提诺乌斯媲美的肉体上,没有其他圣者们身上通常所看到的那种布教得艰辛与老朽的痕迹,唯有青春,唯有闪光,唯有美,唯有逸乐……箭头深深地扎进他的紧缩而结实的、四溢香气的、青春的肉体里,欲图以无上的痛苦和欢悦的火焰,从内部燃烧他的肉体。”[11] 可以看出,三岛通过自白制度中的独白语境,通过一句句类似独白的语言,展现出了他心中对美与血,对暴烈之死的追求,同时对青春、男色,以及男性夭折之美的迷恋,他不止一次的表白他只爱王子,更爱遭杀戮的王子和遭死亡命运所眷顾的王子,他爱所有遭杀害的年轻人,对三岛来说,越是残酷越是美,越是暴烈越是美,“恶”不仅是美,还是美的源泉,单从这一点看,三岛或许一直深信,杀戮是另一种救赎。 (作者单位:重庆师范学院) 参考文献: [1]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北京:三联书店,2017.69. [2]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北京:三联书店,2017.70. [3]奥野健男.三岛由纪夫传说[M].东京:新潮社,1993.208. [4]三岛由纪夫.太阳与铁[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7.250-251. [5]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13. [6]丁晓伟.三岛由纪夫的假面自白从《假面的告白》、《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一所谓自自制度》谈起[J].湖北经济大学学报.2017,(10). [7]三岛由纪夫.假面自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7.59-60. [8]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北京:三联书店,2017.80. [9]亨利.斯格特.斯托克斯.美与暴烈——三岛由纪夫的生与死[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220. [10]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M].北京:三联书店,2017.72 -73. [11]三岛由纪夫.假面自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7.32 -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