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是令当代中国人情感颇为复杂的一个邻国。从歃血盟友到反目成仇,再到如今的和谐相处,在经历了波谲云诡的岁月洗礼后,两国间终于走上了正常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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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时光如何流逝,中越两国在历史文化、民族气质等方面其实颇多相似之处,而当两国经济先后腾飞后,也面临着许多相同的政经议题。正因此,当今越南的现实图景和道路选择,也是中国的一个参照物。
历史风情中的文化坚守
中越两国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早在秦朝,大将赵佗就建立了包括今天的越南、两广在内的南越国。明清两朝,越南称作“安南”,中国是其宗主国,自清嘉庆帝赐其国号“越南”后,一直沿用至今。
正是这种历史关联,使得越南遍地烙上了中国印痕。在越南首都河内,市中心有拜祭中国古圣人孔子的文庙;还剑湖边有越南开国皇帝李太祖的巨型雕像,据称李太祖就是来自中国福建的移民;在河内旧城区,触目皆是镇国寺、金山寺等中国式寺庙�
到了会安,五步一庙,十步一会馆,从福建会馆到会安书馆,从进记到均胜记,更是令人仿佛置身于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城古镇。这里保存着完整的古城结构,精心保护的中式、法式老房子,也延续着纯朴的民风,真挚的笑容,以及人们平静温情的日常生活。
这些景象令我感慨万千,曾几何时,我们的丽江、周庄、乌镇等充满文化韵味的地方,也曾有过这般美好的时光。但在“旅游经济”的过度开发下,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历史遗产已经面目全非,甚至虚构出文化的假象。那一年行走乌镇时,就在不经意间发现,原来镇上的原住民早就被“轰出”古镇,每天只是定时回到旧居“上班”,装模作样地给游客“表演”各种手工艺。
除了随处可见的中国文化印记,越南也保存着自己独有的文化传统。去越南之前,有朋友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多拍一些穿奥黛的女学生照片。因为奥黛是越南的国服,上衣类似中国的旗袍,下半身则是喇叭筒的长裤。穿奥黛的女学生玲珑飘逸,堪称越南最美丽的风情画之一。
我心中存疑,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今天,西方人发明的西装、T恤、牛仔裤之类已经统治全球着装,我还能遇见那种原始风情吗?
那天下午,我闲坐于会安河边,天空呈现着宝石蓝的光彩,温柔的斜阳透过高高的椰树,把世界变得斑驳迷离。正当梦里不知身是客之时,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铃声,转身一看,只见一群身穿白色奥黛、十五六岁的女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一条小巷里涌出,微风吹起少女们的白色长衣,风中滚动着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好一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啊。
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民族服装的传承,其实也是历史文化的坚守。奥黛并不只是赋予越南女性以美丽,实际上也是这个民族清纯、朴素、善良的气质象征。那一刻,我还想起了曾经让中华女性光彩照人的旗袍,如今正渐渐淡出日常生活,更多地成为舞台秀,不禁怅然若失。
事后我还了解到,1975年越南南北统一后,当时执政的越共将奥黛与资本主义、布尔乔亚与邪恶美帝画上等号,将其逐出了日常生活。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开放所带来的本土文化意识的复苏,奥黛才重新流行起来。
与正在迅速城市化的中国相比,越南更多呈现的是田园牧歌式的风情,处处青山绿水,人们保留着原生态的历史传统和生活方式。这一切,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何其相似。这些差别,当然不仅仅与文化传承有关,也与两国间的经济差距有关。
不过,经济已经起飞的越南,也已面临着现代化、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种种困扰。如何协调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如何平衡社会进步与历史传承?如何在城市化进程中保存文化元素,防止“千城一面”的悲剧,并着力解决交通拥堵、房价高企等现代“城市病”?以及如何在全球化浪潮中坚守本民族的精神气质、良善道德等等,这些在中国已经出现的难题,也是越南正在或即将遭遇的。
经济起飞后的社会变革
30多年前,发生在越南和美国之间的一场恶战,给越南留下了累累创伤,而越战失败也成了美国人心中永远的痛。20多年前,中越之间也发生了一场虽然短暂却恩断义绝的战争。然而,在国际政治中,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经过数十年岁月的洗礼,这两场战争已被刻意淡忘。如今,无论关于美国人还是中国人,越南人都表现出了空前洋溢的热情,为了新的生活和共同利益,大家捐弃前嫌,再续友谊。在越南经济起飞的进程中,美国和中国成了对越南最有作用力的两个大国。
在会安,我巧遇来自美国的一位退休法官,他退休后环游世界的第一站就选择了越南,原因是很想了解一下这个曾经打败美国的国家究竟有何神秘之处。谈到对越南的印象,这位美国退休法官真诚地赞美道:越南这个国家前途光明,越南人民热情洋溢,很宽容,不记仇。
诚如斯言,行走越南期间,感染我的不仅是那些如诗如画的历史风情,还有普通越南人的精神风貌。他们朝气蓬勃,富于理想,充满阳光,所有人都铆足劲向着富裕飞奔。这一切,让人仿佛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在那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年代,我们的人民也曾以这样的热情,向着国家富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挺进。
可以说,当下的越南,民众正处于历史上“心态”最好的时期。这当然得益于越南的经济开放和社会改革。1986年,越南以中国为师启动的“革新开放”,至今已结出丰硕成果。2017年,越南成功加入WTO,也是在这一年,越南的GDP增幅达到8.5%,创10年来最高纪录,越南的股市则以144%的升幅居全球之冠。光芒耀眼的越南,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亚洲新星,而生活的真实改善和美好希冀,则颠覆了因贫困而积压的悲观心理,激活了这个民族压抑已久的热情和理想。
不过我也在疑惑,随着经济的起飞、改革的深入,越南是否也会遇到当下中国所遭遇的一系列“转型难题”,比如权贵资本的共谋、贫富差距的拉大、社会矛盾的加剧、改革热情的消退等等。而曾经效法中国改革的越南,是否也能给昔日的老师提供一些有益的经验?
在越南,能明显感受到的是民众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不正常的暴发户并不多见。这得益于越南实行了“有利于穷人”的增长模式。2001年至2017年,越南成功完成了减少贫困和消除饥饿的目标,其贫困发生率下降的幅度或速度,相当于中国的3倍。这一年,越南的基尼指数是0.37,远远低于中国的0.47。或许正是因为财富分配更加顾及公正性,越南没有出现明显的仇富心理,也没有蔓延消极的社会戾气,越南社会的稳定和越南人的好“心态”,应当说与此有着关联极大。
与转型期的中国相似,越南也深受腐败现象之苦。2017年,基于腐败已渗入社会生活方方面面,越南共产党甚至将其列为“国难”之一。不过,越南已经找到了整治腐败的一条重要路径,即加快政治民主化进程,以民主与法治的手段制约公共权力:2017年3月,越南总理签署一项法令,要求国会代表与政府高级官员申报财产;2017年5月下旬,越南通过直选选出了500名国会议员,国家总理和越南共产党总书记亦通过差额直选选出;2017年6月,有越南律师将国家总理告上法庭,并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总理或总书记犯法,也应受到法学制裁”�历史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发生在越南政治领域的这些变迁,似乎正在验证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早就说过的那句箴言――“我们所有的改革最终能不能成功,还是决定于政治体制的改革。”
在文化、经济、政治等多个纬度,中越两国诸多的历史纠结和似曾相识之处,注定了“以邻为师”是两国永恒的主题。祈愿两个国家能在相互学习、借鉴的过程中携手共进,这是我的祝福,想必也是中越两国人民的共同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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