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 最迟自弥生时代前期(公元前300)以来,日本列岛长年接受中国大陆的艺术,但多能取精用宏,适度地吸收而且表现自己的特色。医疗艺术亦然。医疗联系人民健康与寿命,近代西方医学传入日本之前,日本医学以中国医学为原则,这方面中国艺术对日本的作用是长久而且深远的。相关于日本原始传统的神道医疗和佛教医学,中国医学(日本译作“汉方医”)显然具有相当“理性”与“实证”的特征,对日本医疗艺术产生积极的提升影响。
就中国医疗史的观点来考察,传统医学以道家思想作为理论基础、医疗艺术也和道家(教)艺术密切相关。所以汉医对日本的作用也可以说是中国的道家或道教对日本的作用。这点过去探讨日本医疗史的学者并没有太注意。不过后来日本自己发展出来的汉方医对中国传统医学也有所取舍,颇能反映日本吸收外来艺术的态度。本文尝试对这些问题作一初步略论,提供专家指正。
二、神道祈祷与佛法持咒医疗法
《和名抄》云,“医,和名欠须之(クスシ),治病工也。”根据日本医学史前辈大家富士川游氏的探讨,“医”字在日本晚到允恭天皇三年(414年,东晋义熙十年)才出现(《日本医学史》页21)。按《日本书纪》卷十三允恭天皇三年条云:“遣使求良医于新罗。秋八月,日语论文,医至自新罗,则令治天皇病,未经几时,病已差也,天皇欢之,厚赏医以归于国。”
这位治病工来自新罗,治好允恭天皇之病后就回国,那么即使迟到公元五世纪初,医学在日本还是非常不发达的。
在没有医学,也没有医工的时代,日本对于人体和生命的认识,由于文献缺乏,我们无法讨论,但一般认为不能脱离神道的解释,斋部广成《古语拾遗》(收入《群书类从》第25辑)说:“大己贵神与小彦名神共戮力一心经营天下,为苍生畜产定疗病之方,又为攘鸟兽昆虫之灾,定禁厌之法,百姓至今咸蒙恩赖,皆有效验也。”所以大己贵神和小彦名神一般视为日本医疗的鼻祖,当然他们的医疗措施带有浓厚的巫术性“禁厌之法”,《古语拾遗》保留一条除蝗灾的记载,基本上是巫术的克邪厌胜;但所谓的“疗病之方”有没有比禁厌更远离于“巫”而近于“医”呢?似乎未必。中国著名历史家陈寿和范晔根据传闻或更可靠的资料,在他们的《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及《后汉书?东夷传》都记载倭国“持衰”的风俗,《后汉书》云:“行来度海,令一人不栉不沐,不食肉,不近妇人,名曰持衰。若在涂吉利,则雇以财物;如疾病遭害,以为持衰不谨,便共杀之。”《三国志》记载大抵相同。唯“如疾病遭害”作“若有疾病,遭暴害”,意义更为清楚。可见在公元三世纪,身体引发的疾病和遭受外力的伤害,日本仍然视为同一范畴,而且与神有联系。另外两种中国文献《两朝平壤录》卷四与《潜确居类书》卷十三也说:“其俗信巫,疾无医疗,病者裸而就水滨,杓水淋沐之,面四方,呼其神,诚祷即愈”(引自富士川游《日本医学史》页14)。病者自己祷呼神名就可疗病,则连“巫医”那种角色的人也不存在的,其原始性更浓。
前面提到允恭天皇从新罗聘请良医治病,日本接受中国医学首先也是透过朝鲜半岛的,其中大概夹带汉医与当时流行的佛教医学。佛教的疾病观论者不一,但基本上可以分作业病、鬼病和四大不调病(参宗田一《图说日本医疗艺术史》页30)。业病是前生业报而引起的疾病,鬼病当是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三八医之四的鬼瘴,即邪魅,这两类基本上与医学无关,是属于宗教信仰的范畴;只有风火水地四大因不调和所引起的疾病(参福永胜美《佛教医学详说》页57)比较可以常情来理解。不过以今传日本古代医书及医疗制度,四大不调的佛教病理学在日本古代并没有发展,当时佛教医疗流行的措施大概不出诵经和持咒。
所诵之经以《金光明最胜王经》为主,《年中行事秘抄》(收入《群书类从》第6辑):“正月八日大极殿御斋会始事”条曰:“《日本纪》云,天武天皇九年(公元681,唐高宗开耀元年)五月始说《金光明经》于宫中及诸寺,持统天皇八年(694年,唐中宗嗣圣十一年)五月癸未朔,癸已以《金光明经》一百部送置诸国,必取每年正月上弦读之。”《金光明最胜王经》虽然也传述一些可以“理解”的医学知识,如节气改易、四大推移的饮食禁忌,以及服药、针刺与延年诸医方,《续日本后纪》卷三仁明天皇承和元年(834年)十二月乙未载大法师空海奏言亦云“今所奉讲《最胜王经》,但读其文,空谈其义”,即使颁行全国,当时崇尚的恐怕是信仰,而非医学知识。此经诊病强调问梦,其要义以为读经可以解除诸厄和疾病,曰:“由经力故,能除众苦、怨贼、饥馑及诸疾疫,是故汝等见四众受持读诵此经,王者亦应勤心共加守护,为除哀恼,施兴安乐”(〈四天王护国品〉)
又云:“若有国土讲宣读诵此妙经王……其王若有一切灾障及诸怨乱,我等四王皆使消殄,忧愁疾疫亦令除差,增益寿命,感应祯祥,所愿遂心,恒生欢喜,我等亦能令其国中所有军兵悉皆勇健(〈灭业障品〉)。
疾疫和众苦、怨贼、饥馑以及忧愁一样,可以靠诵经来治疗,这样的疾病观与日本原始神道的“持衰”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持咒救疾明白载入大宝元年(701年,唐中宗嗣圣十八年)的“大宝律令”,《令集解》卷七曰:“凡僧尼、卜相吉凶,及小道、巫术疗病者皆还俗。其依佛法持咒救疾不在禁限。”《集解》云,小道调厌符之类,巫术谓巫者之方术,所持之咒是经咒,经即佛经。崇信佛教经咒的法力而排斥厌禁巫术,从汉医观点来看,只是以佛教代替传统之神道,一种形式上的改变而已。丹波康赖《医心方》引《新罗法师方》有服药咒,大概就是一例。不过日本到底是一个神道国家,佛法虽盛行,神道依然存在,救疾之举二道往往并行,日语论文,如《续日本书纪》载圣武天皇天平七年(735年,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八月敕曰:“比日大宰府疫,死者多,思欲救疗疫气,以济民命,是以奉币彼部神?,为民祷祈焉。又府大寺及别国诸寺读金刚般若经”云云。
三、日本古代医疗制度与中国传统医学
对于人体、生命以及对此二者造成伤害之疾病的认识和理解方式,中国医学和日本神道传统与佛教医疗存在着极大的异同。六世纪中叶,吴人知聪携带药书渡日,中国传统医学从长江下游东传日本,给日本带来一种崭新的艺术。
万多亲王《新撰姓氏录》(弘仁六年,815年;引自《群书类从》第25辑)卷二十二“和药使主”条云:“出自吴国主照渊孙知听(聪)也。钦明天皇御世(540-571年,梁大同元年-陈大建三年),随使大伴佐弓比古持内外典、药书、明堂图等百六十四卷,佛像一躯,伎乐调度一具等入朝。男善那使主,孝德天皇御世(645-654年,唐贞观十九年-永徽五年),依献牛乳,赐姓和药使主,奉度本方书一百卅卷,明堂图一,药臼一,及伎药一具,今在大寺也。”明堂图是人体经脉图,药书、方书除本草药学外可能也包含医理病候。隋至初唐,中日交流日益频繁,日本派遣医官惠日、福因等赴中国求学,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