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课 2017年第11期[日语论文]

资料分类免费日语论文 责任编辑:花花老师更新时间:2017-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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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坐在教室里跟着老师学唱“さくら(樱花)さくら(樱花)……”那首著名的日本民谣时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老师说有空请到市政府门口广场看看吧,那儿有一大片樱树。后来我们去了,才知道老师的用意。那可是平凡人的花啊!大片大片细碎素色的小花开满枝头,你简直找不出一个异数,它们坦然自若在春天里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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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日语作为我班的外语必修课,据说是校方对我们这批特招生所做的特殊安排。如果真那样,那实在是大大的荣幸。我考上这所在国内高校排行榜上名列第三的学院(中文系)时已往三十岁上奔了。以“作家”的标准来衡量我是乳臭未干,但作为学院生就不怎么年轻了。好在我们那个班的同学情况都差不多,个个饱经风霜,人人苦大仇深,且衣带渐宽形影相吊。恰如汪曾祺先生在《钓人的孩子》一文中所描绘的:“每个人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凄凄惶惶,忙忙碌碌。”“一生”不够格,“半生”还是足斤足两的。我们负了半生的历史,行走在大度接纳我们的校园!若干年后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师弟一厢情愿地描写母校的校园亭台楼阁掩隐在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的浓阴里像公园一般那样甜蜜的文字,心中充满基督徒式的感激。回想起来,那些日子中有一段真称得上是治病救人的一帖药啊,只是太短暂。我现在说出了全班男同胞们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这句肺腑之言后无比轻松。我想大家会原谅我这瓣“最后的一片叶子”,特别是当年住3舍201室同甘共苦过的四条汉子。“四条汉子”,听起来怪吓人的,其实外强中干罢了,分别是老猫、农夫、木板和我最后一片叶子。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生呢?都不会闲着。老猫比较热爱通宵教室里不灭的灯光。他曾把一句著名的豪言壮语镌刻在课桌上:“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他居然不问出处不知道是诗,否则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当作座右铭,他跟诗不太友好。他说他的前半生毫无诗意可言。木板猜测老猫经历的磨难是诗造成的。听起来不可思议,话传到老猫的耳朵里,老猫未置可否。有人还有幸听老猫叹一句:“天大地大不如我的磨难大,河深海深不如我的磨难深,唉,不去说了,都拜拜了。”老猫常常白天睡觉,天黑了才夹起尾巴和书籍往北园教育区奔。一条汉口路把我们的学校一分为二,南园是生活区,北园是教育区。老猫过汉口路时瞧准了一窜而过,从来没有被各种过往车辆耽搁过。有同学曾进行过策反劝他不如回家自学得了,倒可节省几文学费。老猫轻描淡写说不在乎那几个臭钱,揣着也脏。让人感慨如今还有人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真是苍天有眼曙光就在前头。而农夫是小农经济的产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见天黑就发蒙,实在是那回他第一次上街闹的。他有乡下人上城里瞎逛开眼界看西洋镜的爱好,一逛就逛过头了,到了熄灯时分看着灯火阑珊突然竟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今生是蝴蝶还是庄周,急出一身冷汗,一阵疾走不料又回到原地。最后,坐了110警车才回了学校,从此多了一个别号“迷途的羔羊”,从此一到天黑就紧张,一紧张,鼻子上就冒汗,天再冷也冒。连木讷的木板也拿他开涮:“还崇拜顾城,这不是叶公好龙么!大不了,哥们儿几个再帮你给警察叔叔写封感谢信。”照理农夫和老猫就像日月经天不会撞在一起擦出火花,但偏偏后来就日月同辉了。
  想想农夫也可怜,而立之年还像个没发育的初中生且老是怪里怪气作成熟状。他一直认为自己印在自费出版的一本诗集中的几张戴墨镜抽烟的生活照形象很酷。他的那本新诗集从印刷厂运回来后,一直堆在201室的门背后。本室那扇门从此遮遮掩掩没光明正大开直过,弄得人整日鬼鬼祟祟的。老猫凌晨归巢磕磕绊绊了好几回。老猫还不长记性,这回磕了,下回继续磕,碰上刚好不顺心,阶级仇民族恨一齐涌上心头,便破口大骂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不留余地。不骂人,骂新诗那妖精。老猫把新诗贬得一塌糊涂,若是碰上脸儿抹不开的诗人准保只想跳楼自杀。好在班上写新诗的不多,否则肯定造成诗坛的重大损失和混乱。农夫尽管势单力薄脸皮厚黑,但仍精神可嘉奋起反击一语中的革命最彻底。大意是强烈要求老猫别太清高,完全可以和狐朋狗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进进出出嘛!事后农夫还唯恐天下不乱,将即兴发言整理成令人喷饭的请愿书发表于人气最旺的第一学生食堂门边的布告栏,虚张声势地保留了一周。
  老猫昼伏夜出的毛病后来还真让农夫给治了。
  较真起来,其实不是农夫,是新近教我们日语的李老师。以我们当时的眼光打量起来,李老师也就跟刚入学的大一女生似的一朵鲜花还没有插在牛粪上,光彩夺目清纯无比。农夫有一日把日语课更换了任课老师的事(原来的日语老师跳槽到一家外资公司走马上任了)添油加酱在宿舍里传播了。我当时以为他之所以自轻自贱不惜改行干起厨师的勾当一定别有用心,于今一想却觉得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来自山旮旯儿的农夫堪称尊师重教的楷模。只要事关“教”字,哪怕牵带着“教”字的譬如“教师”譬如“相夫教子”……他统统关心,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农夫带来的信息很完全也很庞杂,包括了李老师的身高、体重、芳龄、肤色、学历、学位、家庭背景、社会联系、婚姻状况、业余爱好甚至使用卡通图案的小花绢头等等细节都收集得滴水不漏。老猫突然谆谆教导我们,不能苛求农夫,当今世界风起云涌各领风骚几百天能争出点诗名已不错啦,你们改写诗试试?要爱惜人才不要看人挑担不吃力不要文章自己的好老婆人家的好。老猫风云突变,事前一点铺垫都没有。木板感叹地连说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完完全全的上海闲话。
  老猫从此痛改前非,终于言行一致作出了与民同乐的壮举,和同学们同进同出――为的是去上李老师的日语课。
  老猫对素有“笑着进去哭着出来”之称的日语课还真的学得挺卖力,没多久就把先前落下的语音课补齐了,跟着就进入学习会话听说、基础语法阶段了。只是老猫在课余死记硬背日语单词背着背着就发起愣来,默了一会,开始向我们痛说革命家史小时候调皮如何不听老师的教诲如何捣蛋故意把屎拉了一裤裆让年轻的女老师尖了手指头洗屁屁。“我怎么那么不懂事呢?老师太伟大太神圣了。”话语里充满自责,甜蜜现在脸上。然后老猫化自责为力量,对李老师恭恭敬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抑或有点宠爱的味道也说不定。每逢日语课,他总是穿靴戴帽收拾得一丝不苟,提前到教室擦好黑板,准备好红黄蓝白粉笔数支,且上课总抢坐第一排,一双大手放得好,大耳朵听老师,小眼睛看老师,发言先举手。下课了,为老师拎好置放讲义的布制印花手提袋,一路还鼓足勇气向老师讨教育问。道路两旁种着两排不知名的枝叉很多的树,开满细小的白花,日语论文题目,人说着走着会不由自主傍着花树停了脚步,这么着说了一阵话,人又向前行了。在感情上,我们都愿意把那不知名的小白花也叫做樱花!有一回李老师在课堂上说把我们班某同学具有钻劲和挤劲的好学精神拿到大一的新生那儿当作典型传经送宝收到了极好的效果,现在师弟师妹们都争先恐后以我们班为“比学赶帮超”的榜样了。老猫很得意,回头朝我眨了眨眼,满脸笑意。为了巩固成绩,老猫又花巨资到语音室去把全套日语磁带翻录了回来。为此,他喝了一个月的汤才把亏空补上。闲来他检阅书桌上那一排码得像仪仗队一样的磁带,成就感油然而生。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更是抱了幻想,老猫常常畅想不已。
  其实何止老猫一人!譬如迷途的羔羊农夫,日语毕业论文,他已为李老师写了上千行新诗。“每当老师走进课堂/ 就像春天温暖的太阳……”老猫说农夫你写诗写到现在就这几行写得还有点意思。至于我是否也加入到了有贼心无贼胆的暗恋大军之中(找不到恰当的字眼,暂且用“暗恋”吧,尽管这对那份美好的感情实在有亵渎之嫌),恕我无可奉告。总之,我们班男生上日语课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到课率受了利好消息的刺激改熊市为牛市直线上升,趋势起稳走强,且越来越好,令班主任洪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老人家及时召开班委会,说你们不愧都是地方上的名人,学习的目的性和自觉性很强,有的同学还拉家带口真不容易,谢谢屈尊捧场。听到拉家带口真不容易,底下就有人窃笑。上次老猫来了家属,我们3舍201是住不成了,一到黄昏就知趣地纷纷撤退为老猫和家属两个人久违后膨胀的亲热腾地方。班长插话说他们真不容易那我们单身汉就更不容易了啊,我们还要抵挡诱惑啊,就为这你洪老师就应该为我们多争取几个评“三好学生”的指标。哄堂大笑。洪老师也不怪罪。他再三关照只要不到外面去惹事生非就好。末了,老人家很负责地预言我们班将作为中文系取得学士学位最多的一届学生而永载校史。我们身在教室心向青史位卑未敢忘留名一个个不由得轻飘飘起来。不过,大家心底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一次农夫问我:“‘最后一片叶子’,‘花姑娘的有’、‘叭嘎’、‘死啦死啦的有’以前都是从搞‘三光’政策的日本鬼子狗嘴里吐出来的,我们学了之后怎么见江东父老怎么去写诗?学日语会不会把班上的爷们都学得色迷迷了?”我说农夫那叫日语吗?难怪你与持日语易学论者沆瀣一气,难怪你在课堂上练习朗读时常把日语的当用汉字一律读成中文发音。农夫你有不正当的念头你完了!

  农夫一脸无辜。
  要不是后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相信一边是诲人不倦一边是不耻下问其乐融融的局面会一直延续下去。说不定河深海深天大地大的心灵创伤真可能治好了。不过,真是可惜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某日晚农夫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回来,他从两幢宿舍间的篮球场穿插过来时还撞了几个在黑暗中打球的学生,他忘记了起码的文明礼貌连滚带爬上了二楼,撞进房来语无伦次地报告说在新街口碰到李老师跟石城在一起。石城不是哪方神仙,只不过是我们班上区区一介少年英雄。当然是相关于我们这些大龄学生而言的小。我们曾到他家里玩过。他是本地人,他的家在城南的一条陋巷里,周围斑驳的墙上到处刷着一个字“拆”。我们恭喜石城一家不久就会住进新居。石城父母则露出苦恼人的笑一个劲地为儿子担忧都二十八岁了孤家寡人要到何时?我们就很绅士地说面包会有的女人会有的放心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好了。想不到那些话的余音还在袅袅,我们就小心眼起来了。
  木板说:“老师跟学生在一起值得大惊小怪吗?解放都这么些年了,晓得伐?!”
  农夫分辩说那样子不像是老师跟学生在一起。
  “不会吧?你小子是不是看花了眼了。你不是说你天一黑就发蒙,怕是犯毛病严重了!变态!要是在解放前,你就是上海滩上的包打听,晓得伐?”木板的火气来得有点邪门。
  农夫发誓赌毒咒,绝对不是八卦,绝对真实。他说你把你的臭嘴巴捞捞清爽我又不是毛头小子,时间、地点、神色、蛛丝马迹、处不处朋友还看不出来?那不白活了么!
  木板问老猫怎么办?
  老猫冷不丁喝道:“什么怎么办,关灯!挺尸!”
  屋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六指,外面走廊上的灯光便趁人之危入侵我室门顶的气窗。一直嫌走廊上的灯暗赤晦冥,每次起夜上公厕都要骂一声灯,今夜则嫌它太亮太亮了,亮得真他妈的不怀好意。
  ×年×月×日夜,3舍201室的几张床铺下的木板咯吱了一宿!
  后来,农夫的话不幸被证实了。而且李石双边联系发展的速度比深圳速度还深圳速度。后来干脆学沪宁铁路连续提速了。教师节,石城作为家属参加了俄日系组织的联谊活动。会后,石城还凭票到属于学校三产的粮油商店领了一加仑桶的酸梅汤。那时候农夫的眼界属于尚未开垦的处女地,被他称作酸梅汤的液体其实是色拉油。全班男生望油兴叹了一番。实在的,李石速度快到连我们班男生参与公平竞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农夫说:“姓石的太不够哥们儿,大大的坏。他还年轻,机会大大的有,而兄弟我……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还上不上她的课?”有人问。
  大家都知道她指谁。
  众人看班长,班长看老猫。
  老猫只顾抽烟。抽完了,他把烟屁股按灭在自己的另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上。立刻有一点煎熬的“咝咝”声窜进耳朵。大家看着不作声。默了一会,老猫说:“上!”
  上是上了,但情形大不如从前。一堂日语课下来气氛沉闷得憋人。“妈拉个巴子,看来我不进入战斗状态是不行了。”老猫黑了脸说。老猫是曾经当过兵的人,他舍文学语言重操军事语言,可以肯定后面有大动作。
  还没等老猫筹划好,一日,木板突然留下一封名为《告全班男同学书》实际是“遗书”后失踪。“在我自愿和神智清醒地同这个世界诀别之前,一项最后的义务逼使我要去把它完成,我要提醒诸位:希腊和特洛伊两军苦战十年就是为了争夺一个美丽的海伦;还有普希金……请记住,阿基琉斯的愤怒是我今生的主题!亏还是学文学的,愧煞人也!不知道人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他寻章摘句拼凑些优美句子声称对爱情已经绝望三十好几只欠一死。“……我不愿再经历、再熬过这次战争。这样,我认为最好是及时地和以正当的态度来结束我的生命。”木板的“遗书”像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老猫,老猫随着手中的遗书飘落他的身子也訇然倒下了,已几乎耗尽他心血的筹划刚刚行进到大脑的某一处忽地供血不足,那一刻他分明听到了血管里叭地响了一声。我记得3舍的楼板还是木头的,他倒下的声音格外大。谁也不会想到堂堂操正宗上海闲话的木板竟也未能免俗。
  农夫当机立断含一口冷水喷了老猫一头一脸。苏醒过来后,老猫软软地说真看不出来木板比谁都爱着日语课,他是真爱,不然决不会如此想不开自绝于人民。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木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农夫说恐怕为时已晚。
  老猫说还有希望,因为他拆开《告全班男同学书》时分明感到上面还留有木板的体温,估计木板还走不出多远还不至于实施闪电战。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想想吧,我们都是成年人,弄出这种事情来真真遗臭万年。
  瞒过了洪老师,全班立即行动起来开始地毯式搜查,凡是有可能被木板利用的地方和方式都派人去了、都考虑到了。无非是吃药跳楼割腕开煤气溺水卧轨……我们就是没想到绝食。后来我们在鸡鸣寺找到木板时他已经三天三夜米粒未进。他采取的自杀方式比绝食还绝。他当时的穿着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出家人。安放一段感情,看破红尘出家!快刀斩乱麻。老猫说你狠你是老大,我老猫上有老下有小甘拜下风。
  木板还俗回到班上是在一个月之后,大家的心脏停摆了几秒种后涌上去把他抬了起来,还是哥们儿有感情舍不得,出家只能证明你重色轻友,你是为色出家不可能为友出家的吧。
  不料木板瞟一眼我们,金口一开让我们个个喷出血来张口结舌半天合不上。他说:“晓得伐?!有女若云,虽若如云,非我思存,包括李老师在内。晓得伐?!她是老师,我们是学生。拎拎清爽,我是代你们而行事。我不死一回,你们还不要上了天了,晓得伐?”如果是真,无疑醍醐灌顶。但木板的举动真假莫辨。他有那么高尚吗?难道他就不能那么高尚吗?他有那么高明吗?难道他就不能那么高明吗?在脑子里转圈任凭如何诘问,总会招来自己内心更强烈的反问。至今还是个悬案啊。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木讷者徒有虚名,佩服。
  晓得伐?晓得伐?农夫喃喃地鹦鹉学舌。他似乎又要迷途了……
  不知道老猫以后检阅书桌上那一排码得像仪仗队一样的磁带的感受有没有改变。他懒得再筹划什么了。胎死腹中后,只是他抽烟抽得更猛了。抽完了,他把烟屁股按灭在自己的另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上,立刻有一点煎熬的“咝咝”声窜进耳朵。
  也许是自知理亏,石城有意躲着大家,他难得到课堂上来。哼哼,众怒是不好犯的。后来,他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应聘到《××导报》去当副刊编辑了。他再次出现在课堂里的时候,是以编辑约稿的面目出现的。那时,担任我班日语课的教师已又一次作了更换――一个一板一眼的假洋鬼子再也构不成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了,即便小白花树栽种成森林的模样也难以力挽狂澜了。现在想来,其实那时系里如果不作第二次更换日语课任课老师,兴许伤害的程度不至于到登峰造极雪上加霜的地步。这不明摆着对这个班的自制力有所怀疑吗?太伤同学们的自尊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事就到了中文系办公室,也许是取信件,也许是系主任找我,也许是我出于义愤单枪匹马上门去论理……反正我站在了主任室的门口。门关着,有点狰狞,也有点嘲笑的意思。有一个老师走过冲我打了个招呼:“主任好。您来了?!”我想他是认错人了,因为走廊里的光线不怎么明朗。但我还是礼节性地代系主任行使了同下属打招呼的权力。后来那个老师从收发室取了邮件往回走,走过我身边时他又向我友好地点点头。我想我已经站在门口有些时候,再呆着会引起误会和不必要的麻烦。我就假装掏钥匙,结果这位老兄意犹未尽停下来和我说话了。他说:“主任……”我支支吾吾只能硬着头皮把钥匙塞进门锁捣了几下。我把下一步都想好了,门没打开,于是就装着拿错钥匙了嘴里嘀咕一声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可以脱身。谁知门竟在我面前打开了。这样子我就没办法了,退不得那就进去了再说。我只得顺水推舟进了办公室。谁想那位老师紧随着跟了进来。他转身把门掩上,笑容可掬地递了支香烟给我:“主任,我有件事要向你汇报。”我只得坦白说:“我……我……我不是主任。” “主任您不要生气嘛,这次系里重聘搞民意测验我是投了您的票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捕风捉影说您与小王的联系暧昧的小人毕竟是少数。我知道您很忙……” “特招班的事……”我突然想到了我们班,我想听听作为老师对我班的动静是作出怎样的反应的。我不知道我与系主任在哪个方面相似让这位老师错认,但这个时候我决定装到底了。心中有了谱,我就不再紧张。我请那位老兄在沙发上坐了,还为他泡了杯茶,然后不慌不忙地在老板台后坐定。

  “主任,让人整日提心吊胆啊,我建议如果不想弄得不可收拾,那只有釜底抽薪自古华山一条路了。”他说。
  我说:“英雄所见。我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些率性的爷们有可以自己理性处理矛盾圆满解决问题的能力。马上通知党总支成员开会探讨!”话一出口,我把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会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呢?!我真的就是系主任?!我感觉额头上一下子有了皱纹。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问那位老师有没有镜子。他讨好地说马上去给我拿来,通知的事也马上去起草。开门前,他像无意间想起似的回头说有一篇论文想和我共同署名,因为论文将发在某核心期刊上,如果不是两个人共同署名他说他心里就虚虚的。这时候我确定他没有错认。我就是系主任。这让我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我想我不应该坐在办公室里了。我应该走出“彼得堡”。
  我没等镜子送来就出了我的系主任办公室。一到走廊上,清风徐来。我这才想起来我假定是来取信件的,到这时候我怎么还两手空空呢?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对李老师也有了想法不成?弄得看朱成碧心猿意马。抑或,那种情境我只是凑巧撞上了,看到了也听到了。不管怎样,问题肯定是越来越严重了!真是对不起班主任洪老师啊。我们不是省油的灯动不动就让人家告状什么的不太平,辜负他了。如果他老人家看清了我们的本来面目不知又会怎样伤心欲绝?一大堆谜团搅在一起,我来不及细想,匆匆到收发室取了一大包信就离开了文科办公楼。
  我到教室里把信件放在讲台上。认为应该有自己信的同学便涌上来挑挑拣拣。
  我从一圈人墙里退出来朝下一望,就看见石城正赔着小心在向每位同学分发他的名片,他眯花着眼恳请各位不吝赐稿。
  老猫接过名片闻了闻,然后收了起来。石城一直含苞欲放的笑容这才彻底尽情地开放,说今天兄弟请客,到“同学楼”吃一顿,请各位务必赏脸。
  许多人轰隆轰隆去了。老猫没去,农夫跟着也没去,他说:“石城是庆功呢?还是挖苦我们?”
  木板酒足饭饱回到宿舍就一头歪在床上哼哼唧唧。农夫骂他没出息。他大着舌头说之所以去“同学楼”是为了看傅小石题字的手迹。晓得伐?!
  其实酒乃好东西。转眼到了毕业前夕,合影、留言的渐渐多起来了。恩恩怨怨,微不足道。大家没几日相聚了,此一别也就各奔东西了。石城再来请客的时候,老猫就没再推辞。如果一味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再说这一次是李老师和石城同时出面邀约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平易近人的李老师发扬革命优良传统又和曾经是她的学生打成了一片。其实只要我们不称呼她为老师,外人是很可能误以为出落得如樱花般美丽的她是我们中间哪一位带来的小妹妹呢。席间,一班人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然后便是絮絮叨叨说些动感情的话,不是刻意要说,而是真情流露。一晃两年寒暑,也算同学一场。大家都不容易,聚散都是缘分。免不了回忆起以往种种细节,到激动处便直了喉咙唱:“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国家栋梁。”菜尚未上全,已有人趴在桌上痛哭流涕了。伤感是会传染的,很快便哭成一摊泥了。面对这局面,老猫也不阻止。坐了会,他悄然对我说他受不了这样,欲起身先走。我忙拉了石城一块送他。到门边,老猫滞足,说话也有点拖泥带水:“人贵有自知之明,明明知道是白日梦,可我们……”他突然目露凶光并且冲石城恶狠狠地吼道:“不管怎样,你小子也该让我们把梦做得长一点!长一点!懂吗?”石城闻此言难于自制,不管不顾他含辛茹苦得来的有头有脸的副刊编辑身份,“哇”地一声放开了号啕大哭。
  传说中的两个男人间的决斗一直躺在传说中了。只见老猫侧转身用手抹一把脸又拍了拍石城的肩,然后异常平静地行了个日本式的鞠躬礼:“好好待她吧,拜托了。”说完抬腿就走了。那时天下着雪还是下着雨,至今已不很清晰,总之天是在下着应下的东西,空气里潮潮的。老猫的背影也是潮潮的。日语课的结局可想而知!顺便提一句,到最后,尽管相当多的同学通过了日语考试,全班却没一个能获得学士学位。俱往矣!如今为生活忙碌奔波的我们也许会在某一日于无意间还会听到那首名叫《さくら》的歌谣。我们心中的樱花可还盛开着吗?
  
  (责任编辑 苏炳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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