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两国的文化交往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据《旧唐书•日本传》:“日本,古倭奴也。去京师万四千里。直新罗东南,在海中,岛而居,东西五月行,南北三月行,国无城郭,联木为栅落,以草茨屋,左右小岛五十余,皆自名国,而臣服之,后稍习夏音。恶倭名,更号日本。使者自言,国近日所出,以为名。”(《旧唐书》卷一九/,中华书局1975年版)由此可知,日本立国之初文化很不发达,由于小岛众多,各自为政,国内部落之间相互攻伐,而国外又与新罗联系紧张,后来受到华夏文明的作用,才改名“日本”(太阳升起的地方)。 第三层写朝衡在中国的经历。他在日本天皇的资助下,“结发游胜,负笈辞亲”,来华“问礼”和“学诗”,苦心学习儒家、道家的经典,就像当年孔子得到鲁国国君赠送的车马,到周向老子问礼;也像吴国公子季札到郑国与子产相识,互赠礼物,并广泛结交朋友。朝衡成名后仕于唐,官至客卿,并以中国为家,这样他在中国就像在日本一样效忠。现在朝衡久历年岁,思念父母,欲回国探亲,也是人之常情。他就像庄舄虽在楚国做官,但是生病时仍然发出故国乡音的呻吟;又像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最终报恩之后离去。大唐对朝衡恩遇深厚,但是他还是选择“衣锦还乡”。这里王维大量引用《孔子家语》、《左传》、《史记》、《三国志》中的历史故事,叙述朝衡归国的情形,是建立在朝衡对这些典籍的深刻理解基础上的,既切合朝衡在华的履历,又吻合他归国时复杂的心理状态。王维为什么不直接说明,而要应用这些尽心搜集的典故呢?我认为主要是强化渊深博大的儒家精神,让朝衡回国时携带一份厚重的文化遗产是王维此序的目的所在,当然也是骈文格式规范的体现。 第四层转入对朝衡旅途的想象并抒发深切的思念情怀。朝衡的这次回国,皇帝非常重视,既举行空前隆重的仪式,又赐“命服”,还有给日本国君的友好诏书和大量的中国文化典籍,甚至将中国祭祀宗庙的方鼎彝尊等宝物也送给日本。这里的用典也十分讲究,始终围绕华夏这个中心展开,回国探亲说是“以君羹遗母”,携带典籍说是“传道经于异域”,赠送宝物说是“分礼器于异姓”,都是希望朝衡担当起传播华夏文明、造福日本人民的历史重任。王维的诗序很好地体现了朝廷的愿望,同时又贴合朝衡的身份。接下来描述归途奇景,显示了王维诗人的才华,这样展开他壮丽的想象:“鲸鱼喷浪,则万里倒回;/首乘云,则八风却走。扶桑若荠,郁岛如萍。沃白日而簸三山,浮苍天而吞九域。黄雀之风动地,黑蜃之气成云。淼不知其所之,何相思之可寄?”虽然王维没有海上航行的经验,但是这段描写却恢宏壮观,气势雄放,应用《古今注》、《淮南子》、《山海经》、《风土记》等典籍中的词汇,展现了大海波浪滔天、鲸奔/飞、长风动地、黑气成云的惊心动魄景象,让人如临其境。而朝衡就是在这样颠簸动荡、惊险万状的大海上远行,让王维的相思之心无处寄托。以悬想行人旅途景色来寄托相思,是唐代诗序最常见的艺术手法,也是唐代送别诗的惯用措施。王维的写景艺术手法,显然在继承初唐四杰及陈子昂诗序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推进,就是想象更加奇特,境界壮阔而且气势腾涌,具有典型的盛世风采。 第五层归结题意。朝衡这次回国是具有双重身份的,所以希望他一方面要“恢我王度,谕彼蕃臣”,另一方面要像“乐毅辞燕”、“信陵归魏”那样有所作为。最后是“赠言送别”,这“言”既指序文,也包含诗歌在内。 综观王维这篇诗序,自始至终都紧扣“华夏天中”的核心,引用历史典故,以叙事、写景、抒情相结合的笔法,谈古论今,着重歌颂唐朝皇帝的德被四方,叙说中日两国的亲善联系,通过朝衡的还乡历程来抒发依依惜别的深情。 赠别诗是一首五排,在这样厚重的文化背景和深挚情谊基础上张开轻松舒展的意蕴。诗曰: 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 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 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 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首联写大海无边无际,何况日本更在沧海之东,极写中日两国空间方面的阻隔,为友人的返归航程作好铺垫。次联转换视角从日本的角度来说,不知中国在何地,相隔万里,又怎能乘空而往?这四句大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慨,可以想象中日两国文化交往的困难多么巨大!而日本竟有19次派出遣唐使的壮举,不得不让人为之叹服。王维以虚笔写朝衡回国的困难,实际上是实写其不畏艰险的精神,表达的是对传播文化、敦睦友好壮举的赞扬。三联、四联描绘航海景象。“唯”、“但”是两个表示“仅仅、只有”的范围副词,“看日”是唯一的情事,“信风”是仅有的动力,而“向国”与“归帆”则鼓满了对故国的思念情怀。在这样单调枯燥的行程中,朝衡归心似箭的心情表露无遗。这每天升起的红日在赵骅的诗中是“舟中海曙明”,每天都充满希望;在包佶诗中是“孤城开蜃阁,晓日上朱轮”,充满奇幻色彩。王维换了一种笔触,用平实简洁来表现丰富意蕴。接下来则突转为雄奇怪丽的“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即使没有航海经验的人,也能想象出海上的奇险:那鲸鱼的脊背将天空映成一片漆黑,星月无辉,而鱼眼却射出恐怖的红光,使汹涌的波涛也染成红色。黑红的强烈对比将夜空、大海、巨鱼、骇浪映衬得非常分明,一叶孤舟簸扬于苍茫的海面那是多么惊险的情境。王维诗歌善于着色和经营画面,在这首诗中得到了充分表现。最后两联,一联写朝衡在舟中思念,一联写王维因异域音信难通的惜别之情。总体上看,序文注重场面声势的描述,诗歌则侧重画面和色彩的映衬,通过这样的相互补充,展现出朝衡归途鲸奔浪恶的壮险画面,从而很好的为寄托相思服务,诗与序相得益彰,成为唐代诗文交融的代表性著作。 承载着如此巨大的文化使命和唐朝君臣的情谊,朝衡的这次回国堪称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盛事,但很可惜这次回国航程并不顺利。据考证,朝衡等自长安出发时已经是秋天,十月抵达扬州,拜访了著名的鉴真和尚,并求其同去日本。鉴真和尚是唐代中日文化交流的重要使者,他从天宝元年开始,四次东渡,都因船只触礁、官府阻拦未能成功。天宝七年他第五次东渡,在海上遇风历经三年的曲折才回到扬州,导致双目失明。朝衡回国时,鉴真和尚乘坐日本遣唐使船只,第六次东渡,但不幸还是发生了,船队在琉球附近海域遇到了风暴,朝衡所乘的船只漂流到安南,只有鉴真和尚的船只最终成功登陆,后来在日本传道讲经,创立宗派,将中国的建筑、绘画、雕塑和医学技艺传到日本,而作为文化大使的朝衡最终还是在两年后折回长安,经历了安史之乱,在肃宗上元中被任命为安南都护,于大历五年卒于中国,终生未能返回故土。 王维的这篇诗序和诗歌反映了一个不可再现的盛世,不仅他本人以后的诗文中再难见到如此雄壮的笔力和景象,而且在唐代此后的相似的赠送日本遣唐使诗与序中也鲜有这种气象。这里可以中唐元和元年春天,朱千乘在越州送日本遣唐僧空海归国的诗序作一比较。 《送日本国三藏空海上人朝宗我唐兼贡方物而归海东诗并序》: 沧溟无垠,极不可究。海外僧侣,朝宗我唐,即日本三藏空海上人也。解梵书,工八体,缮俱舍,精三乘。去秋而来,今春而往,反掌云水,扶桑梦中,他方异人,故国罗汉,盖乎凡圣不可以测识,亦不可知智。勾践相遇,对江问程,那堪此情。离思增远,愿珍重珍重!元和元年春姑洗之月聊序。当时,少留诗云:“古貌宛休公,谈真说若空。应传六祖后,远化岛夷中。去岁朝秦阙,今春赴海东。威仪异旧体,文字冠儒宗。留学幽微旨,云关护法崇。凌波无际碍,振锡路何穷。水宿鸣金罄,云行待玉童。乘恩见明主,偏沐僧家风。” 朱千乘的这篇赠序及诗比较详细记录了空海来华及返回的过程,采用了平实简明的叙述文体,先介绍空海的为人特点及往返历程,接着空泛地抒发“离思增远,愿珍重珍重”的情怀,已经看不到王维序中那种宏大的气势,壮阔的景象,连情感也平淡了许多。诗亦如此,注重叙事,而且应酬因素较重,显得比较虚泛。与朱千乘同时赠诗的还有朱少端、昙靖、鸿渐、郑壬等,都缺乏王维诗歌那种氤氲气象,显然这不能仅仅归结为诗人才力不足的问题,而是中唐时代已经没有天宝时期强大繁盛、雄视四方的魄力。诗文是时代精神的折光,中唐时期总体上未能恢复安史之乱前的元气,诗人才力、性情又不及盛唐诸公,这才出现朱千乘等人诗中所体现的力不从心的景象。由此可见,王维的诗文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它代表的是那个不可再现的盛唐,因而在中日交往史上,乃至在世界文化史上具有永远不能替代的价值。(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学院中国诗学探讨中心) ,日语论文题目,日语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