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前 一个六岁的孩子,从乡下来探望母亲。孩子回家后对人说:“老爷家里(他母亲做工的那一家)的生活很不宽裕:他们全部家兽只有一条狗和一只猫。”孩子无法想象除牛马以外的另一种财富。那些神秘主义批评家怀着痛苦的心情谈论不信宗教、不信上帝、不奉行圣礼的人们的“精神”贫乏,就像这个乡下孩子。 当作者谈到诗人和人民的关系、号召诗人热爱人民服从人民时,字里行间又洋溢着热切而真挚的感情:“在人民之外,他不可能有生命。只有人民生存,人民创造出活生生的语言,诗人才能生存。诗人啊!服从人民吧。因为没有人民,你只是博物馆里的珍品。”这里面包含的其实还不仅仅是艺术修养和风格的问题,其中显然也体现出作者的民主主义理想。 点石成金 如果说勃留索夫的《杂拌儿》是“艺术的随感录”,那么,弗拉基米尔•索洛乌欣的《手掌上的几粒石子》则可以称为“生活的随感录”。这些零散的文字,也许是作者工作之余的偶得,也许还是一种着意的追求。作者自谦这是“几粒石子”,就像在海边上散步时随意拾起的一样。然而细细品读之后,我们发现它们并非普通的“石子”,而是一颗颗“珍珠”,一颗颗从生活的矿藏中精选和锤炼出来的“珍珠”。 生活的矿藏是无比深厚的。这里不乏“裸露的”珍珠,令人们争而摘取。可是许多的珍珠却藏在泥土里、石块中,许多人常常从它们旁边走过却熟视无睹,俄语毕业论文,许多人把它们抬起后又把它们抛弃。索洛乌欣捡起的也许正是这份的石子,但他没有把它们抛弃,而是放在掌心细细观赏、玩味。他独具慧眼,透过它们粗糙的坚硬的外壳,发现了其中的闪光。他先用敏锐的感受力撞击它们,穿透它们,继而,或以炽热的情感去熔炼它们,或以冷峻的理性去照射它们,于是,在他的手心便出现了“点石成金”的奇迹。 乘飞机、听音乐、穿衣服、锻炼身体、旅行,作者写的就是这些几乎人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可是,他要告诉我们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事情的本身,他善于把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当作“切入口”,把你引向生活的深处。 就说乘飞机吧,没有乘过飞机的人第一次升上空中,自然会有一种新鲜感,经常乘坐也就不以为然了,但作者却由此想到古人对天空的“高不可及”的神往,想到如今那种“仰望浮云”的感觉的消失。看似在谈乘飞机,涉及到的却是人对世界的认识:这是一种“化神奇为普通”,大概也是认识的一种必然发展吧。 再如穿衣服,那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一个人的一生之中不知道要穿多少件衣服。作者从一套常穿的西服谈起,谈到衣服都穿坏了,在扔掉之前才知道它里面还有许多暗袋,“猜不出它们派什么用场”。这本也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但作者的感想却引人深思:“当然,没有使用过这些口袋我也活过来了,可是,我总有一种遗憾的感觉,竟错过了就在身边的机会。生活中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呢?”作者要告诉人们的自然不仅仅是对于一件衣服的事情。 作者的叙事态度极为亲切,叙事方式也十分高明,有如一位亲切而熟练的导游,带引着他的游客,千回百绕,层层深入,直至胜境。如下面一段:他先用一些饶有趣味的统计数字引起你的兴趣,如人的一生中刷牙洗脸大概要花一年的时间,睡觉大概要化二十年的时间等等。然后从这里引出话题:“人绝大部分时间都处在种种烦恼之中,严格地说,人的一生实际上都在烦恼。”这句话说得何等贴切!不是流行过“烦恼人生”的说法吗?可作者又进一步娓娓道来,人只有在“极短的时间内”才摆脱烦恼,这就是“真正醉心于某种事情的瞬间”,所以这些瞬间就极为珍贵。话说到这里,已经很充分,很有些启迪意义了。可是作者的话中还有话:“人生中最令人目眩神迷的事,不消说,是爱情。”原来他要告诉我们这个!我们正要听下去,不料他又笔锋一转:“然而一个人不可能一生都在爱情中度过。其次,爱情又会使人产生新的烦恼。”话题又回到“烦恼”上来了。这真是妙极了!可还没有完呢,“人正因为要摆脱烦恼,便有种种癖好”,“而实在无事可做――就看电视”。这不无揶揄的结束语一下子又转回到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上来了。读到这里,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真正生活过、真正理解生活的人才能说出的话。这些感受,对你是熟悉的,你也许曾经拥有过。但你不曾说过,或者说你不知道怎样说出来。而作者却用如此通俗、如此亲切的话,把你心中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这也可以说是索洛乌欣的散文的一种特有的魅力。 作者也并非总是这样娓娓叙说。有时,他只列出生活中突出的现象或言论,并加以对比。他自己也在思索着它们,自然也是在提醒读者去思考。结论他没有去做,但他的结论也多少包含在他的敏锐的发现之中: 大家都知道,贞德有一句座右铭:“要是我不去,谁去?”当你对某些现代青年人说,你应该去做什么事情时,他们会脱口而出地问你:“为什么要我去?” 这是很值得加以深思的现象。 有时,著作是以深邃的思考本身引人注目的,这种思考往往带有哲理色彩,如对于苦艾的议论:“既然苦就不应一般地苦,或者苦一下就算了。而应当苦断肝肠,成为苦的化身。要苦就应当成为苦艾。”对于仙鹤的那段话,也有同工异曲之妙。 自然,作为一位作家,作者说得最多的也许还是艺术。但他对于艺术的论述,绝非那种说教式的,而是对生活现象的一种发挥和引申,既不枯燥、晦涩,又引人入胜和令人信服。如由百米短跑和跳高谈到从事艺术创作的才能;从灭菌法和预防接种说到科学家与艺术家的区别,谈到艺术的伟大和不朽;从墙壁装饰谈到对诗歌和艺术的欣赏等等。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不是为谈艺术而谈艺术,而是从生活中的非艺术现象联想到艺术,他的见解也许不尽全面,也许只是突出或强调事物的某一个方面,然而其中的独创性却是无可怀疑的。 假如要对这“几粒石子”作出鉴定,那它们是美丽的、晶莹的和五彩缤纷的。 假如要对这篇“散文”作出评价,那它们是亲切的、独创的和韵味无穷的。 大师面对大师 爱伦堡和海明威有许多相似之处。作为作家,他们都是一代文学大师,都以自己辉煌的创作在自己祖国的文学史上揭开过划时代的一页,并都在文坛上独树一帜、作用深远。作为战地记者,他们都以其敏锐的文思和粗犷的笔触,描绘过战争的风云,歌唱过和平和自由,控诉过侵略和战争。作为人,尽管他们生长在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度,但都对人民怀有热爱之情,对人类的前途充满信心。而作为亲密的朋友,他们不但思想相通,而且在艺术上也互相理解和欣赏。所以,无论是海明威来写爱伦堡,还是爱伦堡来写海明威,大概都会别有情致、非同凡响。海明威比爱伦堡要小八岁,但由于种种原因,俄语毕业论文,却先爱伦堡离开人世,他的逝世震惊了全世界,震撼了爱伦堡。 摆在我们面前的《我叹服于海明威的技巧》,便是爱伦堡怀念海明威的一篇悼文。这篇写于海明威逝世后不久的回忆录,作者生前并没有把它公开。也许在他看来,这是一篇“急就章”,远没有把他心中的话说尽;也许他还准备写一篇大型文章来献给海明戚。但就是在这篇似乎只是在谈海明威的艺术的短文中,我们也听到了非同凡响之音。 谈一位作家,特别是谈一位大作家,不可能离开他的著作。所以在文章的开头,爱伦堡的思绪便回到了“三十年前”,也就是在那时他结识海明威的,不是结识海明威本人,而是作为一个读者,结识海明威的著作。“作为一个读者,我深感他的小说是极富人性的:其中有生活、爱情、死亡、短暂的欢乐和漫长的战争。”爱伦堡的话,实际上是对海明威的创作作出的总体性的评价。爱伦堡用的“极富人性的”断语,使我们想起他此前提出的对于文学的“人”的观点。在一场对于“政治小说”的论争中,爱伦堡指出,任何作家和任何著作也许都不可能完全脱离政治,而判断一部小说是否是所谓的“政治小说”,主要看它是写政治本身,还是写“政治中人的命运”。“政治小说”是“明日黄花”,而真正的艺术著作是永恒的。爱伦堡的见解得到许多人的赞同,产生深刻的作用。看来,爱伦堡也是从这种“人”的观点来看海明威的创作的。“极富人性的”是一种很高的很准确的评价。 海明威的许多著作都是写战争的,然而他写的远不止战争本身,而主要是“战争中人的命运”,“生活、爱情、死亡、短暂的欢乐和漫长的战争”,这些构成了“人的命运”的具体内容。 作为读者(自然不是一般的读者),爱伦堡盛赞海明威的创作:而作为作家(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作家),爱伦堡则“叹服海明威的技巧”。这句话中丝毫没有恭维和客套,而是爱伦堡的真心实意的表露。爱伦堡对海明威的“对白”极为佩服,认为海明威的“对白”是“某种深入个性的、根本无法仿效的东西”。并认定“在契诃夫之后”,还没有一个人像海明威那样“把人说得那么深”。这里。爱伦堡强调的还是“人”。看来,作家对艺术技巧的看法最终也离不开他的文学观。 在爱伦堡的追忆中,我们看到不仅是爱伦堡赞扬海明威,在当时,几乎所有的前苏联作家都把海明威视为西方最出色的作家。爱伦堡还用具体的事例做进一步说明。这个例子是那样真实和生动,它既像一首诗那样迷人,又像一出悲剧那样壮烈:两个作家,第二天都要奔赴前线,可就在后方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通宵达旦轮看一部著作。“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在读这部小说,互相把看完的手稿传给对方。甚至都没有听到高射炮的隆隆声和炸弹的爆炸声。”这两个作家就是爱伦堡自己和青年作家拉宾,他们轮看的那部著作就是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两周后,拉宾在战场上牺牲,海明威的这部著作是他阅读的最后一部著作,他是感受了海明威著作的悲壮之后悲壮地牺牲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悲壮的事例更能说明前苏联作家对海明威的热爱呢?不仅前苏联作家如此,前苏联读者也极为喜欢海明威,为了预订海明威的书,在寒冬的夜晚,他们排着长队……作家列举这些事例,看似信手拈来,但其中都深含怀念和敬意。 在爱伦堡的追忆中,自然要讲到他和海明威的私交。他们的初识颇有些戏剧性:开始是由于语言方面的原因产生的“误会”,继而是真诚的“大笑”,而后是两人“知己”般地倾谈。在爱伦堡简短的描述中,海明威耿直、爽朗、豁达的个性跃然纸上。作家还回忆了他和海明威一起在前线相处的时光,他一面回忆,一面评价,这种评价是准确的、深刻的、辩证的,它仿佛是对海明威的一个总结:“海明威作为一个作家,被战争所吸引,而同时又强烈地憎恨战争。”这句话后来经常被人引用。 对于海明威的死,爱伦堡只写了几句,而且还不是谈他的感受。也许是因为他的悲痛是无限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也许是亲密的友人的意外离去,令他不知所措。只是到了文章的结尾,他才用一句话说出了他的“哀痛”,其语调是那样肯定,那样确切,那样不容置疑,他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他的哀痛是真正巨大的。 瞬间 青年人爱幻想未来,老年人爱回忆过去。青春的幻想是辐射型的,它展开幻想的翅膀,飞向天空,飞向大地,飞向海洋;暮年的回忆是凝聚型的,它有时会在某一点上停留、凝固,甚至毕生的经历会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化为瞬间。 生老病死,本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任何人都不能避免的。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一生必定要经历童年、少年、青年、壮年和老年这几个阶段。自然,这里所说的是生理年龄。可人还有心理年龄。一般说来,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是大致同步的,但也有例外,少年老成世故,老年却童心未泯,在生活中都不算少见。如果再从另一个角度,即从事业的角度或者说从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角度来研讨年龄的话,那也许还有一种事业年龄,所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指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年龄吧! 一个人,大凡到了生理的老年,他的心理老年或迟或早便会随之而来。历代的诗篇中,虽有不少吟诵“黄昏”的佳句,如“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满目青山夕照明”等等,但它们表达的毕竟还只是一种情怀,“壮心”是否能够实现,“夕照”是否能够久长,这些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也有不少诗人和著作,在进入老年以后,常常以其特有的敏锐,真实地细致地记录下自己步入暮年后的心态,其中虽不乏孤独和伤感,但透过这些对生命的慨叹,人们依然能够感受到一种对生命和生活的依恋和热爱。邦达列夫的《瞬间》也许可以列入这类著作。 科学能够对老年人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特点作出准确的抽象的论断,可未必能有一位科学家能像艺术家邦达列夫这样,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内心世界的某一瞬间作出如此丰富、生动和形象的透视。用一位大作家的话来说就是邦达列夫是把一位老人的内心世界中闪过的那一“瞬间”“永远地留下来了”。这一“留下”,不但使得这一“瞬间”获得美学的意义,就是对科学来说,它也具有某种非凡的认识价值,因为科学家无法达到的那种具体的形象,在艺术家的笔下被实现了。而从读者的角度看,这样的“瞬间”对许多人都是熟悉的甚至是亲切的,它令人想到自己――过去的自己或未来的自己,它的严峻的真实会震撼读者的心扉。 这是多么熟悉的语言:“天啊,青春消失得多么快!”一个老年人,甚至一个中年人的回忆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感叹。这是两幅多么熟悉的情景:“灯熄了,窗外一片漆黑,大街上那低沉的嘈杂声渐渐地平静下来,闹钟在柔和的夜色中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在这样的夜中,青年人会在均匀的鼾声中用美丽的梦编织生活的锦缎;而关于老年人来说,这样的夜往往是漫长的,往事会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作者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但他要告诉我们的却不是一种寻常的感觉,而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心衰力竭的那个瞬间的感觉”。在这一瞬间,“时间的车轮停止了转动”,人仿佛“滑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既无白昼,也无黑夜;既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甚至也没有经历、欲望。在这一瞬间,一生“被浓缩了,结束了”。科学也许能对这种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但科学永远无法传达出经受过这种瞬间的老人的情感:他对过去的怀念,对自己和自己的亲人的怜悯,对不久的将来便要到来但又无法预料在那一刻到来的死亡的恐惧。“这是通向深渊的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它是衰老的信号,不仅是生理的衰老,更是心理的衰老。作家笔下的真实是赤裸裸的、无情的。我们看到,著作中的“他”(在某种意义上同时也是作者自己)是痛苦的,因为“他”知道这真实是无可怀疑的;但“他”同时又是冷静的,“他”没有用这种痛苦去惊动“他”的妻子,而是听任幻觉的游弋,因为“他”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 如果你上了年纪,你依然充满幻想,那么祝福你:你还没有衰老,你还年轻。 如果你上了年纪,不时地有这种瞬间的感觉,那么、也不要悲伤。因为你也曾拥有过青春,你生活过,工作过,爱过和被爱过,况且,生命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珍惜每一个白天和每一个夜晚吧!即使真到了那一天……也没有什么难过,因为谁没有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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