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三部曲”让陈英雄跻身国际名导行列,但他说,“我的电影其实并不是反映越南,而是反映自己心中的情绪和情感。”这是一位极度看重内心感受的导演,即便他执导的著名的《挪威的森林》也是 外语论文网 www.waiyulw.com 本届上海电影节,陈英雄的第一次公开露面是在大奖评委记者见面会上。他走在评委队伍的末端,谦和、腼腆,不动声色。灰衬衫、牛仔裤,双手插兜,标准的文艺大叔做派。 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瘦小、孱弱,脸上皱纹纵横。可这丝毫无损后排女记者满足地赞叹:陈英雄真有气质! 这气质是个奇怪的东西,混合在这个法籍越南裔导演的身上,就更怪了几分。陈英雄出生于越南岘港市,越战后,12岁的他旋即移民法国,在巴黎度过了其后的大部分时间。遥远东方殖民地遗留下的羞怯,僧侣般的神秘与自我控制,混杂着巴黎左岸培养出的艺术家特质,神经质、敏感又丰富,造就了我们所见到的这个陈英雄。诚如他自己所说,“我是个世界人。” 几天后再见到他时,进一步验证了之前的判断:陈英雄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他彬彬有礼,眼睛总是直视着你,也一直在微笑,只是笑容中总好像藏着漫不经心的一丝讥讽,嘴唇抿成一条薄线。不用和人谈话时,他整个人像是蜷缩在那张小小的椅子里,愈发地小了。可当他要接受那些问题的挑战时,他又仿佛成了个战士,眼睛里突然有了光,手上连比带画,专注又固执地把答案集中到自己的那条轨道上去,宣扬他的哲学。 某种程度上说,陈英雄是个非常忠实于自己内心的人。他承继的是作者电影的衣钵,并不高产,但每部电影拍出来的都是自己内心的感受。采访中,他非常突然地打断,纠正记者的用词,“不是电影工业(film Industry),是电影艺术,不,是艺术电影(art film)。”他咧开嘴,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法国,年轻的陈英雄起初攻读哲学,机缘巧合之下,他看到了新浪潮代表人物罗伯特•布列松执导的电影《一个死刑犯逃走了》。从此决定改学电影。此后,他进入了著名的专门培养电影摄影师的路易•卢米埃尔学院,学习摄影技术。因为在他看来,导演不是可以学习的技术,摄影才是。 1993年,在先后试水《南雄的妻子》和《望夫石》等几部短片之后,陈英雄的第一部电影《青木瓜之味》亮相法国戛纳电影节,举座皆惊。年轻的越南裔法国人夺得了“金摄影机”奖,这可是他的剧情片处女作。同年,他还夺得了1993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值得注意的是,这部电影由于资金限制,是在法国的摄影棚摄制完成的,而非在越南实景拍摄。而此时的陈英雄,已经去国离乡近二十年之久。 两年后,梁朝伟出演的陈英雄第二部剧情长片《三轮车夫》夺得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凭此荣誉,他正式跻身于国际知名导演的行列。这两部电影,和摄于5年后的《夏天的滋味》一起,被并称为“越南三部曲”。国际影评人称颂,“这为人们了解越南打开了一扇窗口,是亚洲电影在20世纪90年代不可多得的佳作。” 不过,陈英雄本人并不领情。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他说,“你不可能通过这3部电影就了解这个国家。我的电影其实并不是反映越南,而是反映自己心中的情绪和情感。重要的不是国家,而是导演自己的感受。” 但是,越南语论文,无可否认的是,陈英雄也许是最理解他多灾多难的祖国的电影导演了。就像他自己所说,“私人情感上我不是法国人,在我内心深处,我还是一个越南人。”他镜头里的越南有多醇美宁静,越南人有多善良单纯,就传达给观众多么深切的悲痛。他将大时代背景巧妙地浓缩在个人命运里,将个体的无力和大时代的摧枯拉朽气势展露无遗。难怪,人们在提到他时,还是喜欢称他“越南导演”。 《三轮车夫》的拍摄接近尾声时,陈英雄便开始构思《伴雨行》这部电影,但受限于电影拍摄条件与资金,一直到《夏天的滋味》上映9年后,《伴雨行》才与观众见面。在2000至2017这9年间,他花了两年时间准备一部由美国小说改编成的英语电影,项目最后却告流产。后来他又和制作人闹翻了,不得不寻找新的资金和新制作人。 命途多舛的《伴雨行》上映后并未取得意料之中的成功。集合了乔什•哈奈特、木村拓哉、李秉宪等多国明星的这部电影票房并不成功,其间还间杂着他和制片企业无休止的争吵与官司。陈英雄自己形容这部电影“像个瘸子”最终,这部影片是被陈英雄利用作品权,在全世界范围内停止放映。 所以,本届上海电影节,陈英雄带来的新片《挪威的森林》和前作比起来,就更像是他真正意义上所珍视的个人著作。毋庸再赘述小说原作给作者村上春树带来了多么巨大的荣誉,陈英雄也明白,改编《挪威的森林》,绝对是个烫手的山芋。 但他还是勇敢地接受了这个挑战。面对“看不懂”、“不村上”、“演员太老”等等指责,陈英雄微笑倾听,然后统一回应,“我不在乎。” 我不是我电影里那样的人 ――对话陈英雄 人物周刊:很多人说您是一位“诗人导演”,您的电影中饱含诗意,您怎么看这个评价? 陈英雄:诗意当然是电影中非常重要的元素,我的电影中的确有很多诗意的部分,但我不会刻意让我的电影变成一首诗。我只会努力让电影以电影语言的方式,将故事讲得更好。诗意会自然涌现,成为其中锦上添花的一部分。有时我看电影,会发现导演竭力想让他们的电影看起来诗意盎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太刻意了。诗意关于我来说,是蛋糕上的一颗樱桃。 人物周刊:您和很多异国影人合作,甚至包括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对您来说是否有任何文化冲突? 陈英雄:其实没有。我们生活在一个沟通很方便的世界,获取各国文化都很容易。所以,相比起美国或欧洲,我不会觉得自己偏向于日本或者越南。我能够吸收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知识与精神财富。就像我虽然长时间住在巴黎,但其实精神上,我住在世界。 工作中当然永远都会有问题,但总能解决。我就算和法国团队合作,也一样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在拍电影过程中,大家讲的都是同一种语言:电影语言。不同国家、不同团队的组织方式肯定会有不同,但我们会去适应,这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如果某个国家的团队,他们有些习惯你无法适应,那就不要去碰这一部分好了。 人物周刊:您曾经说过“电影语言比故事情节更重要”,您怎么定义电影语言呢? 陈英雄:这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来回答的问题。我们必须用这种特定的语言去感动观众,这种感动应该是在其他的艺术形式中无法感受到的。比如说《挪威的森林》,片尾时菊地凛子与渡边澈做爱后,菊地凛子感谢渡边,让她重新找回了女性的感觉。我要通过这一幕传达给观众的是,他们上床这一举动将他们两人从直子死亡的巨大悲恸中解放了出来。这时候我应用了这样一个场景――有一棵树,渡边站在树上,直子站在树下,凛子站在河边。这个场景与我的故事叙述没有什么关系,但它真真实实地表达出了我的情感。 人物周刊:您近年执导的两部电影也许在商业诉求上野心较强,《伴雨行》和《挪威的森林》,此时您如何平衡您的电影在电影语言和一个流畅的故事之间的取舍呢? 陈英雄:创作时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满足所有人。我不会寻求平衡,只会追求用细腻而丰富的措施来表达出电影这一艺术的艺术语言。我觉得这就是对观众的一种尊重。我的上一部电影《伴雨行》就没有取得很好的票房,《挪威的森林》也不是商业片,如果是商业片的定位,我的很多操作手法会不一样。比方说直子忏悔的那一段,我现在采取的措施是用一个长镜头去拍摄,但商业片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拍。关于观众最大的尊重,就是将最复杂和精细的电影语言传达给观众,我是这样以为的。
人物周刊:您电影中的人物大多数有点羞涩、腼腆,有东方的内敛美,您比较偏爱这样的人物形象吗?而且他们通常都在追求一种极致,极致的美或者毁灭,您怎么看? 陈英雄:我电影中的角色在人际关系交往中,通常都有比较细腻的一面。《挪威的森林》中的人物就是这样,他们的交往都非常敏感细腻。角色之间的对望、说话、互动方式,都是我真正喜欢的。比如《三轮车夫》中的梁朝伟就是一个内心戏非常多的人,我拍电影就是为了展现他们的内心。不过确实,我不喜欢那种说话很大声、喋喋不休的角色。我不喜欢电影里有人整天在叫喊、喝酒、大闹,喜欢比较安静的人。 人物周刊:您是一个乐观的人么? 陈英雄:有时乐观,有时悲观。这取决于生活中的时刻。每个时刻都不同,我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人。写剧本时我非常害羞,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面包房的师傅都可以冲我大喊大叫。但我进入拍摄现场时,就会变得非常易怒,大喊大叫,甚至可以把身边人都弄哭,男演员、女演员、工作人员,包括翻译。 人物周刊:您身上是东西文化有趣的融合,您认为哪一种文化更能表现您自己呢? 陈英雄:就像我和你说的,我居住在世界(笑)。所以每一种文化都能表现我。我之前的电影有很多表现东方,但还有更多电影在筹备,也许它们就会表现西方文化。 人物周刊:您是越南最知名的导演,您之前的“越南三部曲”让很多人对越南有了更多了解,但事实上您在越南的时间并不多。 陈英雄:不,不可能。你不可能通过3部电影就了解这个国家。我的电影其实并不是反映越南,而是反映你自己心中的情绪和情感。是你的,而不是越南的。我只是感知了一个越南而已,就像现在我在上海,呆几天然后离开,我也可以写一个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再拍成电影。这就是我感知到的上海,电影语言会让你觉得“这真中国”。我是一个异乡人,来到这里,重要的是我的经历和将之反映出来的电影。国家并不重要,我一点都不关心是哪个国家,我只关心我对这个国家的感觉是什么。所以别指望从我的电影里读懂越南。当一部电影拍竣后,它所能体现的只有导演本人的感受和电影这门艺术。如果你想了解越南,和间谍谈可能要比看电影更有帮助。就像你想了解美国,不如去和FBI谈谈,而不是看好莱坞。 人物周刊:但还是有很多人指责您的电影在国际上曝光了很多越南的阴暗面? 陈英雄:我们拍电影时,拍的就是生活中有情节的故事。有些东西,就是因为它不对,才会发生故事,产生电影。如果一切都非常和谐,电影故事就不复存在了。之所以有悲剧,表达的就是人类灵魂中出现的一些瑕疵,如果一切都很完美,干脆我们就不要再有悲剧了。当我们接触艺术时,常常碰触的就是一些失控的东西,真正的美就应该是从灵魂深处找寻出这些丑陋的、失控的东西中更美好的部分。如果只想着肤浅的美好一面,干脆去看看花,或者找个漂亮老婆,而不是从艺术中寻求慰藉。 人物周刊:《挪威的森林》是您第一次改编文学著作,您怎么对它进行再创作? 陈英雄:每次当我读一本书时,我都会在心里想:它是否适合拍成电影?我一生中读过很多书,但很少有书让我产生改编的欲望。《挪威的森林》对我来说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并非它有名我才去改编它,完全出于机缘,我对它产生了冲动。所以说是它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它。我的下一部著作也是改编自一本小说,但这本小说完全没有名气,越语论文,只是喜欢而已。当我看一本书时,不是故事或者主题打动我,而是一种抽象的感觉,让我觉察到电影艺术的挑战,此时我就会想去拍摄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