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进程断裂致使泰国政治脱离正常轨道;民主只有在政党们能够接受选举失败的结果时才能步入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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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3月12日起,主要来自外省的、支持前首相他信的红衫军在曼谷持续游行示威,参与人数一度接近20万人,一些年迈农妇和面容枯瘦的僧人也行进在示威队伍中。
红衫军驾着摩托车、农用车、“突突”车,在曼谷城内群集穿梭,全城流动着燥热的红色波澜。
此次示威活动的导火索为一个法院的裁定――2017年2月26日,泰国最高法院判决没收前首相他信被政府冻结的23亿美元资产中的14亿美元,同时裁定他信非法隐瞒其在家族资产中的控制权,并且滥用职权为家族公司牟利。他信集团立刻决定发动红衫军制造反政府风潮。
游行示威期间,还发生了人类抗议史上罕见的泼血事件。
弱势群体毫不示弱
下咒,一般是弱者的行动选项。红衫军的示威发展到泼血下咒的地步,说明他们自知难以通过常规的抗议手段,撼动有军警和王室撑腰的阿披实政府。但就整个泰国而言,支持红衫军的选民在数量上还是最多的,因此红衫军的最大诉求就是提前举行国会选举,用选票把阿披实政府赶下台。
红衫军动员群众的一个重要机制就是宣传什么是民主,什么是不民主:一人一票是民主,把民选出来的他信首相逼走就是不民主。
红衫军的标语上写着,“把我们最好的前首相他信还给我们!”也写着“通过犯罪团伙和腐败的司法来获取权力,阿披实你羞不羞?”红衫军还分发“红衫军爱曼谷人”的传单,其目的大概是为了争取更多同情票,乃至就地扩大红衫军队伍。不少消息来源表明,曼谷有一些市民(主要是从外省到曼谷的新移民、低薪劳动者)也参加了游行示威。
曼谷城里随处可见的国王像,面对着这股不依不饶的红潮,表情似乎也复杂了起来。
参与红衫军示威的报酬是每天600泰铢(约合126元人民币)。据悉,2017年参与反他信的黄衫军示威的报酬是每天1000泰铢(因黄衫军的人力资源不如红衫军丰富)。所以,泰国政治中的红、黄对决,对双方来说都是十分烧钱的事。
阿披实政府根据泰国宪法和法学,没有禁止红衫军的集会与游行。而红衫军也组织了庞大的纠察队来约束成员的过激行为。行为和平有礼,在效果制作上充满创意,几乎就要赶上文质彬彬的台湾红衫军(那支红衫军以中等阶层为主要成员)。
当然,不分昼夜的喧闹、乡野风格的言辞、歌舞以及腥臊的泼血下咒,还是显露出他们的本质――他们是给所谓文明社会垫底的被忽略、被挤榨的那一大群人。
他们带着厚朴、友善的微笑进入繁华的曼谷,与示威发生前对于红衫军盗走武器要搞暴动的传言大相径庭。当局甚至还通过外国机构放消息说,红衫军将策动恐怖袭击,这种试图妖魔化红衫军的小动作反而激励起红衫军的斗志。尽管红衫军领袖坚持和平示威,但声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解放泰国”和建立一个“新泰国”,并将这场斗争定性为一场“阶级斗争”。
亲政府的泰国《民族报》发文表示,这是他信集团的最后豪赌。这个调子看来是过于乐观了,在泰国举行下一次国会选举之前,红衫军会持续进行他们对现政府的骚扰与反对。经济能否景气、泰国中等阶层的生存状况是上升还是下滑、泰王健康状况是否良好等都可能是引发政治波澜的不确定因素。
据媒体报道,泰国ABAC大学3月20日在全国所做的一项民调显示,89.3%的民众希望政府与红衫军通过对话方式共同缓解社会危机,64.2%的民众认为红衫军的理性集会显示民主制度的健全,76.4%的民众明确表示反对以任何理由发动军事政变,88.6%的民众赞同以一个共同标准来解决社会问题。
显然这是一个有利于红衫军的民调:多数受访者认为红衫军的行为是理性的,多数受访者反对军队干预政治(当年黄衫军人数远不及红衫军,但靠着军队实现了政权更迭),多数受访者赞同以共同标准来解决社会问题(包括贫富差距问题,或政府对红衫军、黄衫军的处理标准不一问题)。曾经通过游行示威、占据首相府乃至瘫痪曼谷国际机场把亲他信政府赶下台的黄衫军没有受到法学制裁,现在反过来指责红衫军的抗议行为违法,这是个令红衫军非常纠结的问题。
首相阿披实强调,可以和红衫军谈判今年年内解散国会下院提前大选的问题,但谈判必须具备以下条件:不能以解散国会下院为谈判前提,谈判必须以实现国家和平与稳定为目的等等。其实质就是一个“拖”字,希望有更多的执政时间来赢取多一点民心。
君主体制问题浮出水面
此次红衫军风潮再起之前,高龄的泰王已因病住院好几个月。但红衫军领导人还是忍不住点名批评王室顾问、政治元老炳廷素拉暖越权干政,暗中教唆军人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政府,并首次批评王后误信黄衫军一面之辞。
新近出版的英国《经济学人》就泰国红潮再起了《泰国的政治僵局》,该文提到,几十年来泰国政治饱受过度的实用主义之害,那些利益勾兑被美其名曰“泰国式的解决问题之道”。
每当政客间的争执激化时,军队就会插手――自1932年实行君主立宪制以来已发生了18次之多。而国王则扮演着一对矛盾的角色:既超然于政治之上,同时又是政治稳定的保护者。如今,国王入院治疗已有数月,泰国需要开始思考未来。
尽管曼谷局势大体和平,曼谷股市居然上涨,但认为现政权安然无忧的调子显然过于乐观了,它淡化了现政权在四个方面的困境。
第一,红衫军确实拥有相当可观的民意支持,并且这些支持不仅仅来自贫穷的东北部。他信是一个刚愎自用同时身负腐败罪名的领导人,但他的政策让穷人得到了实惠,而现政府也不得不抄袭他信的政策。
第二,他信是民选首相,在2017年被军事政变逼下台;而现政府则是在军人扶持下未经选举就上台的,因此缺乏合法性。
第三,泰国现行政治制度正在走向末路。执政当局(针对红衫军要求提前大选)说,一次选举解决不了泰国的问题,这句话说对了――民主只有在政党们总是能够接受选举失败的结果时才能步入正轨。然而,如果阿披实在接下来的大选中输给他信的代理人(这很有可能),制造2017年政变的军队将领和官僚权贵联合体仍将会拒绝多数人的选择,泰国的政治动荡将会继续存在。
第四点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王位继承问题。泰王已执政60多年并受到普遍尊敬,可他的继承人却不怎么受人尊敬。国王的权威是不经选举而产生的阿披实政权一个重要的合法性来源,也是泰国政治纷争的重要调节器。但王室方面的情况如果有了变化,阿披实政权和泰国政治将何去何从?
据报道,泰国王室在许多大公司都有股份,这使得王室和工商界上层的相当一部分人结成了利益联盟,他们对他信“将国家财政资源用来取悦贫民”非常不满。
而他信挟超高的支持率,却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他认为他比国王更了不起,泰国的虚位君主制可以更虚,乃至没必要存在。因此他信被赶下台时所获得的一堆罪名中,包括了对国王不忠。他信今年刚过60岁,他的大敌其实不是更年轻的阿披实,而是若干高龄老人。
对于他信的分裂
泰国政治持续动荡,他信也一直是众人议论的焦点。一位住在曼谷的泰国人在互联网上发帖子称,说到腐败,他信的党和现在执政的民主党都腐败,区别在于他信还懂得如何经营财富和使国家发展,而民主党成立已经60多年了却毫无建树。
另一位网友则显然不喜欢他信:在泰国,由金钱决定谁当选,钱多的人赢得选举,他信这个亿万富翁很便宜地买下了泰国;这次红衫军集会示威所花费的几百万美元关于他信来说只是一个小数字。他信曾经买下一支英超球队,现在他又对地中海上的一座岛屿产生了兴趣。他资助红衫军只不过是一次政治投资罢了。
反对他信的人认为:他信只是一个会演戏的伪善政客,他骗来了宗教界、学界、媒体的称赞,国际上对他信也几乎是褒远多于贬;而他信实际上是一个独裁者,他在内阁颐指气使,在国会也是大把撒钱购买支持,不可一世。他还大量购买媒体来吹捧自己;他的所谓惠民政策掏空了国家储蓄,增加了国家的债务;他在第个二任期把国企民营化,送给自己的亲信朋党。
他信的恶名声还包括腐败、垄断、逃税。当他处在权力巅峰时,有人戏称泰国是“他信企业”,被赶下台后,却来扮演一个民主斗士。
然而,那些肤色黝黑、面容沧桑的外省农夫仍然怀念他信时期亲近草根的政策。他信把国家财政资源的相当一部分转移给穷人,特别是提供低廉的公立医疗收费和增加向农村和穷人发放小额贷款。这些淳朴的农夫为他信的落难而落泪。这种下层贫民对上层富有的政客或政治家族的执著崇拜和效忠,在南亚、东南亚一些国家是一个常见现象。
对他信是反对还是支持,划分出泰国社会的两个对立的政治阵营。即便是在中等阶层聚集的曼谷,也未必人人都反对他信。
曼谷大学最新的民调显示,30%的曼谷市民支持阿披实,但也有20%的曼谷市民支持他信。此外,忠于他信的为泰党目前在国会下院拥有最多席位,今年2月初的一项民调也显示,只有29.5%受访者表示会在下届大选投票给执政的民主党。
那么,民主党背后的军队与王室会允许这样的“变天”吗?一方拥有选票上的优势,一方拥有强大的帮手,这样的冲突结构意味着泰国的政局可能会持续动荡。■
作者系暨南大学东南亚探讨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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