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报刊没少见亚军的彩照,大都戎装加身,英气逼人,给人一种威武高大、力拔山兮的态势,简直就是秦腔戏中的薛仁贵了,不由令人心生畏惧。2004年冬去黑龙江的林海雪原参加一个文学笔会,听组织者说,温亚军也在其中。其时亚军刚刚摘得中国文学最高奖――鲁迅文学奖,一时令笔会蓬荜生辉,我的目光就在人堆儿里逡巡,却没有一位能与彩照上的俊人儿媲美,倒是有一位圆头圆脑圆膀圆身子的中等粗汉吸引了我的眼球,此汉身裹臃肿不堪的绿大衣,头戴蓝色棉帽,两手严实地操在袖筒里,两只铜铃一样的豹子眼放射出一种犀利的光来,挑战着太阳岛上零下三十八度的寒气,形如威虎山上窜出的悍匪。 外语论文网 www.waiyulw.com 有人搭讪:“你怎么还叫亚军呢?该叫冠军了。” 我骇然,复又哑然。此时我发现“悍匪”竟然十二分腼腆地笑了,粗犷的脸上夹裹着几分羞涩,一如山棱暴翘的硬岩上温柔地铺了一层毛茸茸的苔藓。这是西北高原汉子特有的笑,使我想起了盛夏的西部漫山遍野的洋芋花儿:朴实、真诚、温和。亚军老家在陕西岐山,我老家在甘肃天水,尽管被关山的重峦叠嶂阻隔,却同属史前福地,同归渭水支脉,远天涯而近咫尺。我们那里不缺黄土和洋芋,洋芋花儿是我们那里最古老而又美丽的花儿,而亚军得先秦遗风的熏染、汉唐灵华的滋润,开得娇艳欲滴,令人刮目相看。洋芋是万千蔬菜中的极品,是最合中国老百姓胃口的绿色食品,这可是专家说的。 这就是粗线条的亚军,我一下就爱上了他。亚军讷言行敏,谈笑风生的笔会上很少听到他高谈阔论,而一旦开腔,则像崖畔上的竹子一样不打弯。哈尔滨那次会上,主持人请他谈谈对所谓纯文学性质和前景的看法,越语论文网站,他语惊四座:“在座的各位女士实在太漂亮,越语论文网站,我都不会说了。”众人大骇,俄顷,掌声如雷。而私下我和他林中踩雪,谈及一些作家和小说,他表现出了罕有的好恶,字字珠玑,一语中的,关于好的,他只说三个字:“写得好!”关于不好、大加炒作的,三个字加一个语气助词:“胡日鬼哩。”日鬼是我们西北话,“胡”当“瞎”来理解,胡日鬼,就是瞎日鬼。胡日鬼的作家,亚军自然是不买帐的。由于共同的西部渊源、农村岁月和京津地区的漂泊经历,我和亚军对于故乡的话题最多。故乡的话题就像不堪的生活碎片,凌割得亚军一脸的沧桑和悲怆,仿佛苍凉的黄土高坡突然兀现在这东北雪国,使我在牡丹江畔听到了一种类似《兰花花》的秦之声。 西北文人的许多特征在亚军这里都有了,惟独缺少了一项最不该缺的,那就是他不善豪饮,面对觥筹美酒,他如李逵赏花,四顾茫然,这算是亚军的一奇了。 同样来自西部,亚军却像折射着正午阳光的镜子,晃得我目光有些迷离。亚军仅长我几个月,但他的生命历程却如流行于西北的天书《透天机》一样,让我感受到了生存的恐怖、命运的诡秘和拼搏的意义。亚军初中未毕业,就因家境贫困离开岐山,辍学去新疆大漠当兵,最小的胞弟也被迫送给别人。亚军在军营看过犯人,养过猪,放过羊,干过各种粗活,十多岁的他愣是在操枪戍边之余,以撞断南墙不回头的犟牛劲,挤拾所有的散碎时间,破万卷书,走万里路,挥就洋洋洒洒300万言的小说,终于跻身于文坛,在这条路上有了一席之地。其命运也因文学而改变,由喀什到乌鲁木齐,再由乌鲁木齐到祖国的心脏北京,他的小说成为他搏击人生的意志体现和精神写照,也成为小说行当里的旖旎风景。 有位哲人说过:“没有经过苦难的作家成不了大家。”我觉得此言仿佛就是为亚军量身定做的,而文学,显然使他对苦难的思考更趋理性化和现实化,而思考是思想的前提,这使他的小说充满着强烈的悲悯意识和人文情怀,成为沙漠上的一片绿洲,而绿洲是生命的象征。 风景之所以成为风景,是因为它的外在景致和内在品质符合人们的审美理想、精神追求和审美需要。我喜欢亚军的《驮水的日子》、《无岸之海》、《硬雪》、《寻找大舅》、《手心手背》、《苦水塔尔拉》、《划过秋天的声音》等许多精美文字,它们构成了亚军小说的独特风景,像生长在陕北高原的红高粱,密不透风,酽香四溢。近年来,亚军小说的转载率比较高,几近乱花迷眼,用咱那边庄稼人的话说,就是“养个好女娃,百家男人抢”。 因了亚军的小说人生和人生小说,亚军的形象在我心中越擦越亮,愈加地立体起来了。那次为了西部几位作家小说的出版事宜,亚军邀了京城的几位专家听取意见,我发现亚军步履蹒跚,才知他脚上染疾久矣。用官场的话说,属于“带病坚持服务”,该归到高尚之类的范畴了。他送我到天安门广场时,竟有些瘸拐。我一时失语,心头热浪翻滚。他的脚疾,竟一度成为我持久的牵挂。 亚军兄为人为文通透通亮,仅凭此,我已暗自把他摆在了冠军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