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布宁小说是纳博科夫取法的典范。布宁小说中特有的抒情心理小说法则,落实到细节的情节展开技巧,从日常生活和审美中性事物中发现诗意的能力以及穷尽一切方面的全面描写的追求等,都对作家纳博科夫有很大作用。因此,小说“委屈”是大师与学生的一场对话。在大师布宁笔下,生活中没有什么是丑陋和不体面的,就连门的吱扭声、公鸡打鸣、粪堆的臭味也富于生活气息。同样,在纳博科夫笔下,从小主人公眼中看到的世界,也是那么充满诗意、那么生机盎然。小说一开始,描写小主人公坐着马车前去参加一个命名日。他被迫和车夫坐在车辕一侧,随着马车的行进和颠簸,一个个日常生活、自然风景的画面依次如电影中的镜头一般展现在他眼前。小主人公平和的心境渐次被打破,预示着委屈的即将出场。伴随着小主人公的感受的,还有“象征的地平线”,小说的主题渐次清晰:即一个少年如何进入和接受社会:在“我”和“他者”之间建构理解和信任的桥梁是多么艰难啊。一个少年穿上社会服装学会行为礼仪和游戏规则居然会这么难。可是,关于一个人的成长来说,要使自己获得社会的承认,同时又不至于失去自我,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小说贯穿了儿童与成人、内心和外部世界的双重对立。前者童真且接近自然,后者成熟却不乏造作。普嘉前去的是一个于他而言十分陌生的社会。普嘉心地坦诚、胸无城府,而那里呢,却有一种游戏法则在统治着一切,它规定了每个人应当如何说和如何做。在这个充满戏剧规定情境意味的环境里,普嘉在他人眼中是一个还没有学会自己角色的小家伙。所以,穿过森林的路走完后,普嘉心境的平和也就不复存在了。一种生怕自己不被接受的担心涌上心头。在他心里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这样一来,他与别人外在的不同、他与共同游戏的格格不入、落落寡欢的神情、他那种一声不吭、只会睁大眼睛看来看去的样子,引起孩子们的厌恶。当他与正在打秋千的三个小姑娘搭讪遭到拒绝时,世界在普嘉眼中变得冷酷、充满了不公正。“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在最戏剧化的关头,当孤独和委屈达到绝望地步时,作者向人物显现了一个如诗如画、五彩斑斓的自然存在的一个断片:“天牛那画着方格的穹形外壳”由于诗意的投射而煞像“颤栗的阳光的斑点”。自然的真实存在使孤独的戏剧和谐化了,创造出了一种深度和前景感,从中你能感觉得到世界的不完善性、易变性和“温柔性”,原来,那里的一切绝不像小主人公所以为的那样单调、充满悲剧性。少年心中的悲剧被照亮了:周围的世界原来并非那么冷漠,而普嘉在外人心目中,也并非他自以为的那样。所以,献给伊·布宁的小说“委屈”可以当作是一个学生向大师的敬礼,也是对其学徒期的一个总结之作。小说风格和题材尽管近似布宁,但人物却是纳博科夫笔下独有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委屈”是早期纳博科夫学习传统现实主义笔法的总结性著作。 二、纳博科夫与象征派的彼岸理念 在俄国美学思想史上,对美的崇拜、对真善美三位一体的逻辑预设,是其一以贯之的主题。正是在这一基石之上,建构了俄国文艺美学从费特、丘特切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以迄弗·索洛维约夫等人的美学哲学思想体系。他们继承了康德“本体界”和现象界、费特等人的“彼岸”与“此岸”的分野,把可见现实与高度的精神现实截然分开,形成一种特有的形而上学二元论世界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