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4日，布伦特原油跌至四年低点76.76美元/桶。同日，国际能源署表示油价可能进一步下滑，2017年上半年油价下行的压力或将增大。国内外不少人士认为，1986年美国与沙特通过打压油价绞杀苏联的历史或将重演。苏联解体真的与油价下跌有关联吗？此轮油价下跌是西方与沙特的阴谋吗？俄罗斯能否抗住此番油价下跌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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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成也石油，败也石油
在历史上，油气为主的能源行业曾是苏联国家预算、财政收入与计划经济增长的基础，也是苏联模式得以延续的经济支柱。美国学者科特金指出：“如果没有西伯利亚的石油，苏联很可能会提前20年解体。”20世纪80年代，油气出口是苏联外汇收入的主要来源，1984年油气等能源出口收入曾占其外汇收入的54.4%。油价更是关系到苏联的粮食、金融与经济安全，因为其外汇收入的一半以上用以从西方进口粮食与先进技术设备。1984年，欧洲等市场为苏联提供了190亿美元的石油外汇，大约占其向苏联提供的外汇总额的67%。过度依赖西方市场获取资金、技术、粮食的做法，为后来西方利用贷款诱导苏联政策走向提供了战略工具，这一点也遗传给了叶利钦时代的俄罗斯。而普京实施“东向战略”等长期经济多元化的努力，其目标之一便是降低对西方市场的依赖。
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之后，阿拉伯国家对西方的石油禁运驱动油价飙升，从1971年初的1.8美元/桶涨到1973年年底的12美元/桶、1981年的39美元/桶。苏联也赚得盆满钵满，从1973年至1982年苏联能源出口收入增长14倍，1974年～1984年石油出口收入达2700亿～3200亿美元。然而，高油价给苏联注入强心剂的同时，“荷兰病”导致的虚胖也使各种矛盾被掩盖、改革任务被搁置，苏联陷入“温水青蛙”式的集体无意识，为苏联模式落山升起一抹返照的霞光。同时，高油价也助长了苏联穷兵黩武对外扩张的争霸野心，1979年开始不惜花九年时间和400亿美元打一场阿富汗战争，高油价的泡沫使苏联滑入盛极而衰的轨道。
油价经过此轮疯狂上涨，随后便是下跌。苏联由此陷入困境，但同时也为推进改革与经济结构调整提供了契机。然而，由于改革时机早被高油价幻境贻误，病入膏肓的苏联模式积重难返。按照苏联能源部统计，国际油价从1984年的212.6美元/吨下降到1988年的93美元/吨，致使苏联四年间共损失400亿卢布，而1986年～1989年苏联对外无偿援助就达600亿卢布，使苏联入不敷出、不堪重负。美元贬值1/4又使苏联石油外汇价值等量缩水。油价下跌还打击了伊朗、伊拉克和利比亚等苏联军火客户的购买力，导致1986年苏联军火销售量减少20%，损失20亿美元收入。
油价下跌加剧了苏联的经济政治危机，而苏联当局应对危机的一系列战略失误加剧了苏联的解体。1986年5月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报告《苏联：面临着硬通货短缺的窘境》指出：“正值戈尔巴乔夫指望通过获得西方的援助以实现他的复兴经济计划时，莫斯科获取硬通货的能力大幅度下降（很可能下降了1/3或者更多）。”1989年，戈尔巴乔夫面临如果每年借不到至少1000亿美元便会闹饥荒的局面。油价下跌带来的外汇收入与投资锐减、财政金融危机等困境使戈尔巴乔夫的经济改革陷入绝境，失去道路方向、制度自信与意志，靠迎合西方标准的政治改革换取贷款。在外交上勃列日涅夫时期的“和平竞赛”战略转向了戈尔巴乔夫时期的“一边倒”战略。虽然油价下跌并非导致苏联解体的罪魁祸首，但探索苏联解体的原因应该从应对油价下跌等一系列危机所采取的错误战略与方法中加以寻找。
俄罗斯经济的生命线
对能源行业、对西方及国际市场的过度依赖是俄罗斯从苏联继承的遗产。俄罗斯必须根据对国际油价的预测制定财政预算。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发展呈现经济、出口、投资能源化程度提升的特点，能源和原材料部门比重从1990年的33.5%提高到2017年的66.4%。2017年俄罗斯能源出口达3720亿美元，占出口总额的70.7%。
同时，过分依赖西方资金、技术、粮食及能源市场依然是俄罗斯的经济软肋。根据欧佩克组织《2017年年度数据公告》，2017年俄罗斯原油日产量占全球13.8%，居世界第一，日出口量占全球14.5%，仅次于沙特位居第二。同时俄罗斯的话语权依然不够，石油定价权仍然受制于西方及其伙伴。
与苏联类似，油价曲线（主要以布伦特油价为准）也是俄罗斯的经济生命线。在摆脱对能源经济的路径依赖之前，融入全球化体系的俄罗斯难逃经济之弦被油价拨动的宿命，其经济繁荣离不开油价上涨，经济衰落也与油价下跌不无干系。1998年，由于亚洲金融危机作用，国际油价跌至12.72美元/桶，俄罗斯经济遭受重创。1999年油价开始上涨，俄语论文，到2017年7月达147美元/桶，普京治下的俄罗斯经济高歌猛进。随后油价降至2017年2月末的40美元/桶，同年俄罗斯经济增速降为-7.88%。随着油价回升到2017年底的95美元/桶、2017年年中的126美元/桶，2017年和2017年俄罗斯经济增速回升为4.3%。此后油价又跌至2017年底、2017年中的106美元/桶、100美元/桶，2017年和2017年俄罗斯经济增速分别降为3.4%、1.3%。
2017年年初油价回升到106美元/桶，不料6月中旬以来油价一路下滑，从115美元/桶的高点下跌30%，在80美元/桶左右摇摆，似乎进入结构性下跌阶段。11月27日的欧佩克会议若不能决定减产，俄语毕业论文，布伦特油价可能会跌至50美元/桶，若实现“部分减产”，那么未来半年油价可能跌至65～70美元/桶。11月12日，美国能源信息署（EIA）发布的月度能源市场展望预计，2017年布伦特原油均价将为83.42美元/桶。
国际上对于油价下跌的原因有“美国操纵论”与“市场规律论”等不同的观点。“美国操纵论”认为，油价下跌是美西方与沙特等国操纵市场、制裁打击俄罗斯的阴谋。“市场规律论”则认为，造成油价下跌主要是市场因素，包括美元升值及美国油气革命导致其能源供应加大、欧佩克等产油国未能减产、世界经济疲软降低能源需求、新能源的替代效应、能效提高等。上述因素大大削弱了乌克兰危机、“伊斯兰国”等紧张因素对油价的推高效应。 实际上，油价下跌更似市场趋势支撑下的大国博弈顺势而为与推波助澜，美国页岩油气变革与世界经济疲软的叠加效应是全球油气价格下跌的关键因素。油价下跌是全球能源市场失衡、结构性矛盾、格局变迁的缩影。全球能源市场正经历从供不应求到供过于求、卖方市场向买方市场转变及重心从西方向东方转移的趋势。
油价下跌的冲击有多大
油价下跌对俄罗斯的内政外交、现有体制产生一系列作用。
一是对俄罗斯经济形成巨大冲击。2017年油价下跌使俄罗斯经济衰退，财政赤字扩大，巨额资本外逃，通胀率提高，卢布兑美元汇率跌25%，货币流动性降低。俄罗斯曾多次误判油价涨跌制定预算。2017年财政预算以93美元/桶的油价制定，2017年前以约100美元/桶的油价制定。根据摩根士丹利的测算，油价每下跌10美元/桶就使俄经济出口损失324亿美元，约占其GDP的1.6%，以如今油价80美元/桶的价格估算，2017年俄罗斯经济将出现2%的萎缩。油价下跌给百姓生活带来负面作用，超市进口商品的价格普遍提高15%～30%，居民实际购买力下降。
二是作用俄罗斯政治与社会形势。值得关注的是，油价下跌、西方制裁等外部压力不但没能撼动普京的执政地位，反而促使不同政治派别搁置分歧、共度难关、一致对外，亲西方的政治社会基础收窄，普京及其政党支持率走高。俄罗斯民众与精英的“国家民族主义”、“欧亚主义”思潮发酵，激发社会应对危机的动员潜力，同时极端民族主义思潮有抬头趋势。
三是作用俄罗斯对外战略与关系。在油价下跌背景下，普京在其论文中提出的利用能源出口推动俄罗斯复兴的战略受阻。俄罗斯的综合实力受到打击，使其用于推动周边外交的资源紧缩，原本打算加入欧亚联盟的亚美尼亚、吉尔吉斯斯坦也对其持观望态度，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在维护自身经济利益等方面的矛盾也渐增多，俄罗斯依靠能源出口推动“欧亚联盟”、重振大国雄风的宏伟蓝图不得不放慢脚步，独联体凝聚力下降，俄罗斯的周边环境也可能恶化。同时，俄罗斯用以支持乌克兰东南部力量的资源也受限制，在叙利亚、伊朗核问题上的外交资源也相应减少。油价下跌放大西方对俄制裁的打击力，制约其对抗西方的意志与主动权，增强其外交政策的弹性和缓和与西方关系的可能。
四是使俄罗斯能源行业面临挑战与机遇。中俄东线“西伯利亚力量”管道项目俄方所需550亿美元投资来源堪忧，普京甚至提出动用福利基金和外汇储备资金。不过，油价下跌也可为俄罗斯调整能源与经济结构带来机遇，为落实《俄罗斯2035年能源战略》提出的调整过度依赖能源的经济结构、破除能源垄断、加强能源创新、开拓亚太市场等计划提供动力。
为扭转能源依赖型的经济结构，俄政府曾制定出鼓励创新产业、发展其他经济形态的战略方针，但遗憾的是，这些战略在具体实施过程中遇到重重阻力，收效甚微。
“安全气囊”管用吗
从俄罗斯的表现来看，油价下跌并未让其自乱方寸。底气何来？普京曾表示，储备基金与国家福利基金是俄罗斯经济、社会领域和所有金融体系的“安全气囊”。“安全气囊”能帮助俄罗斯度过难关吗？
与苏联相比，俄罗斯应对石油危机的意识与能力有明显提升。2004年1月1日，俄罗斯建立稳定基金，当油价低于基准价格时用来弥补预算赤字。2017年2月1日，俄罗斯稳定基金被拆分为储备基金和国家福利基金。2017年5月国家福利基金达879亿美元，而900亿美元的储备基金可供俄经济正常运转两年。此外，俄罗斯抵御经济风险的其他经济杠杆还有大量外汇储备（10月31日为4286亿美元）及1150吨的黄金储备。
同时，俄罗斯实行多元化的对外经济战略，寻求中国等更多国家的支持。11月中旬，在北京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中俄达成能源合作协议，内容包括“阿尔泰管道”西线对华供气，中石油获得俄罗斯万科尔油田10%的股权。来自中国的资金与需求将有效改善俄气、俄石油等企业的经济状况，明显增强俄罗斯度过难关的能力与信心。俄罗斯还与亚太、独联体、拉美等国家加强合作，为经济发展赢得更多资源。
值得关注的是，普京近期对外交战略的调整有利于缓解外部压力。随着俄罗斯对西方的策略由一味强硬、斗争为主向韬光养晦、绵里藏针的转变，普京开始放低身段，如在今年瓦代尔俱乐部会议期间普京做出“不谋求势力范围、不复兴帝国”等表态，在北京APEC会议期间向奥巴马示好，这些举措都有利于缓和与西方的关系。俄罗斯通过欧、乌、俄天然气三方会谈达成供气协议，有利于稳定其西部市场。
当然，俄罗斯的“安全气囊”能否发挥影响，受到一系列内外部因素的制约。一是取决于俄罗斯经济结构调整的进度。若能借油价下跌之机加快经济结构调整、降低对能源收入的依赖、发展新的经济增长点，则俄罗斯反而会因祸得福，提升经济发展质量。二是取决于油价的下跌程度与时间跨度。2017年11月在出席G20峰会前，普京曾自信地表示，俄罗斯的储备“足够多”，能够缓冲石油价格暴跌的冲击，足以满足对社会的承诺，维持财政预算和经济稳定。但若油价长期大跌，使得俄罗斯耗光储备基金、福利基金、外汇储备和黄金储备，那么先崩盘的可能是俄罗斯经济。
油价曲线始终牵动着俄罗斯的敏感神经。2017年10月亚欧首脑峰会后普京表示：“不排除一场针对俄罗斯的阴谋正在上演，若油价在每桶80美元左右持续太长时间，全球经济也将因此崩盘。”11月，普京在出席北京APEC会议及布里斯班G20峰会前称：“在危机的某些时刻政治主导着能源定价。”油价曲线可以“救国”，成为攀援经济高峰的动力绳；也可以“亡国”，成为国家分崩离析的绞索。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世界民族学与人类学探讨中心讲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