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西方现代性的历史中,人与世界、人与自身的关系成为几乎所有人文学科都无法避开的命题。人类的生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主体自身与外部世界交互影响的过程。作为指涉人类生存的概念,“空间”总以各种具象形式呈现于世人,为之提供赖以存在的基础;另一方面,人作为具有身体性和反思能力的主体,总是处身于一定的时空中,它与所生存的、经历的和感知的外部空间之间的互动关联,业已成为人类对自我及世界的认知核心之一。从人类早期以数学、物理学为认知基础的空间理论到康德的先验性空间,再到基于现象学和人类学的阐释模式,直至今日“空间转向”背景下的跨学科、跨文化的探讨趋向,有关空间问题的思考和理解从未停滞,而人作为现代社会空间的创造者和拥有高度空间感知力和想象力的主体,两者相互建构、交互作用的事实也越来越多地纳入空间问题的反思体系。随20世纪以来空间理论的多样化和空间转向的重要作用,空间思考在文学探讨领域亦获得新的阐释可能性。 文学作为一门语言艺术,以其独特的演绎形式赋予空间以感性化的审美意义与价值。一方面,文学著作在其内部建构起以现实景观为对象、主体经验表达为蕴意的表征方式。另一方面,文学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生产空间,在对世界进行具象书写的演示中,也有其自身的叙事模式和主题建构。它直接参与社会空间的文化、历史和人文性构建,在不同的空间表征中赋予其象征意义和价值内涵,最大程度上对人与空间的互动交流进行演示。本论文在对文学著作的空间建构进行研讨时,便将视线聚焦于人与空间的交互关系,即视空间为关涉人类生存的基础条件和认知对象,将主体视为亲历其中,具备一定主观能动性和感知能力的个体,其存在本质、认知能力、主体性建构、自我意识的形成均与外在空间有着深刻紧密的联系。文学中的空间不是仅仅具有单纯物理性质的外在景观和场景再现,而是一种被主体亲身经历、进行深度挖掘和内在体验的生存空间,流动性、体验性、多样性及它与主体之间的互动关联应该成为文学文本在空间塑造上所体现出的最基本的特质。 论文首先梳理和回顾了近现代空间理论的基本问题、发展脉络及文学与空间的关系,并基于存在主义和现象学为主的理论背景,以海德格尔对于存在本质的基本结构入手,阐述了梅洛-庞蒂强调的空间感知的身体性、德国人类学家博勒夫在考察人与空间关系上所提倡的“被经历的空间”这一概念以及法国社会学家德-塞尔托对行走(或步行)行为的反思,研讨了人的身体、行为能力、感知方式与空间发生的关联及相互作用。借助上述相关空间问题的理论思考,论文以西方文学著作惯以应用的经典主题--旅行作为阐释模式,对旅行这一人类基本的空间活动形式展开追溯,挖掘不同时期的旅行文本中有关旅行主体与外部空间之间的表征及构建关系。 论文的第二大部分以当代奥地利作家彼得·汉特克中期创作生涯的三部旅行小说《为了长久告别的短信》(1972)、《缓慢的回乡》(1979)及《重复》(1986)作为探讨对象,考察著作如何在旅行模式的引导下各自对文学空间进行演示和建构,旅行主体和旅行空间之间存在何种互动作用的张力关系。《短信》讲述了叙事者“我”在新大陆美国由最初的逃遁之旅演变成为意识之旅的经历。与20世纪初以来德语文学所展示的带有消极批判论调的美国图景不同,《短信》一文通过人物当下旅途所捕捉的细节感受和个体空间经验的表达,向读者呈现出特定结构的旅行模式和具备现代都市特质的美国图景;《回乡》则有意塑造一位地质学家的旅行者形象,通过他穿越美国回归欧洲家乡的故事,塑造了辽阔深远的原始自然、内敛温和的内部家庭和纷繁喧嚣的人文城市等三种不同形式的外部空间。在主人公不断凸显的外部感知和自我内省的交织中,“家”这一居于人类生存状态的核心概念超越其地理属性,转化为一种回归自我,对世界与主体之间达成和谐统一的乌托邦式的精神诉求;《重复》以回忆的视角再现主人公二十五年前由奥地利边境小村启程,前往斯洛文尼亚找寻哥哥足迹的旅行。在主人公当下的诉说和对旅行往事的回忆的互相穿梭、融合之下,线性的时间叙事不时呈现出中断、跳跃的特征,唯有旅行主体的空间位移,成为有迹可循的叙事轨道。同时,随着旅行经历的交代,作家关于讲述与写作行为的反思也被纳入其中,小说标题“重复”一词的真实含义也步步显露:即通过持续不断地的讲述与写作给予陈旧往事和经历以新的感受、体验,重新找回自我生存的价值及与世界的关联。 如果说早期的汉特克深受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的作用,利用语言实验剧等题材作为反抗现实的媒介,那么,此阶段的他在当时“新主体性”写作潮流的背景下,日益摆脱早期激烈的反叛精神和失语的困境,开始以一名“游记作家”的角色专注于塑造各色旅行人物和旅行故事。他试图在文本内部构建起各种流动的、不断变换的异同性空间,旅行主体在与之交互的过程中,获得全新的自我认知和生存的可能性,最终解除危机,并回归原初的主体意识和精神家园。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基于旅行模式下的空间建构在文本的叙事内容及叙事结构上均张显出一定的影响与意义。 尽管汉特克的做法未能得到所有评论家的赞许,认为其充当的说教者角色并不能真正解除现代主体面临的各种危机,反而在自我沉醉的道路上与现实世界渐行渐远。但是,作家苦心营造的文学旅途和文学空间,毕竟体现了他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在艺术创作上所做出的转变和尝试,那就是:从激进极端的批判态度到沉稳冷静的思想境界;从对语言功能和文学手法的质疑到对文学语言与叙事意义的重建;从揭示主体与世界根深蒂固的对立和裂缝到努力寻求治愈、重获自我与世界的关联的可能。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汉特克早期的语言探究之旅的延续和发展。被称为“后现代工程参与者”之一的彼得·汉特克正以自己的文学实践为“人与世界”的永恒命题做出反思并寻求解决的方案和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