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深刻忧虑深深作用着日本。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全面失败以后,成功地在经济上实现了令人惊异的重新崛起。由此在70年代和80年代初产生了可以理解的经济优势感,从而使文化上的自卑感以及那种负罪心态得到了平衡。最近15年中,日本的经济发展明显放缓,自信日本优越于世界其他工业国家的心态又消失了。日本人甚至认识到,再过几十年,中国将取代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强国。最近日本又流行一种看法,认为与中国相比较,日本成了一个日渐衰老和不断萎缩的国家。日本面对中国这个邻国,复杂心态依然 如故。 日本在世界上的朋友甚寡。部分归因于日本在德川幕府统治时期长达数百年之久的自我孤立,更多是因为日本后来奉行帝国主义政策,给所有邻国带来了灾难,邻国对此铭心刻骨。但关键还是日本人对过去的征服行径和犯下的罪行不愿意承认和表示歉意。在日本,战争时期那一代人活着的也已为数不多,并且早已退休。但是,日本政治阶层的多数仍旧还在示威性地崇拜昔日的战争英雄及一些军事领导人,而对战争受害者几乎只字不提,更不提及遭到日本侵略的那些国家的死难者。虽然有一些例外,例如当政时间短暂的村山首相,然而,日本的所有邻国都确信,日本人不愿意进行道歉。韩国在这方面反应最强烈,中国也一样。反日情绪在东亚和东南亚国家普遍存在。 对中国人来说,日本与美国缔结军事同盟,更是雪上加霜。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领导人一直谋求同日本关系正常化,尤其是在经济方面,但内心深处对美国借助日本包围中国的感觉并未消失。美国在日本、韩国、巴基斯坦、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驻军和军事基地以及太平洋第3舰队再加上夏威夷和关岛,所有这一切给中国领导人造成一种中国被美国军事力量包围的印象。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北京迄今对此反应谨慎。作为由此得出的结论之一,中国和俄罗斯于2000年缔结了友好合作条约,这在毛泽东和勃列日涅夫时期是不可想像的。中日之间,不能指望双方关系会有实质性的接近。 90年代,我与日本一位政治家就日本战略地位进行交谈时指出,日美当时对两国军事合作所作出的附加定义远远超出了日本安全利益的需要。我的那位朋友反对这一看法,声称这确实是为了日本的防御考虑。我问道,谁有可能会进攻你们呢?他对我向他提出这个显得很天真的问题感到不悦,并回答说:当然是中国!接着我又带着一点挑衅的口吻问道:中国皇帝最后一次在什么时候派兵攻打过日本?我的朋友再没有作答。但可以肯定,我也没能使其对他的自信产生动摇。那次谈话在我的记忆中是很具有征兆性的。理论上,日本出现摆脱对美国单方面依附的进程是可能的;但实际上日本没有这个抉择,因为日本政治阶层的思维方式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对美战争的彻底失败,使日本特别是其政治家在心理上高度依赖美国。邻国对日本的持续仇恨促进了这种依赖性。 中国将发展成为一个经济强国,之后还会成为军事强国,这一信念不仅使日本,也使其他国家产生了某些忧虑。在中国,尤其是在美国,对这两个巨人将成为竞争对手的预感起着重要影响。在中国,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是低调而谨慎的。而在美国,这种讨论完全是公开的。华盛顿的一些战略思想家相当公开地声称,美国必须尽快建立对整个“亚欧大陆”的控制。“基地”组织的恐怖袭击和国际反恐的共同利益导致了美中关系的暂时平静。但从长远来看,必须估计到,既成的超级大国美国和正在崛起的世界强国中国之间将进行公开的竞争。 中美两国的文化、传统和特点如此不同,而双方彼此的了解和对对方历史的认识又如此缺乏。两国的精英和政治阶层对对方的认识也是十分残缺不全的。无疑,美国有更多受到教育的人和专家,他们对中国的本质及其文化发展的了解要比中国对美国的了解多。但在今天年轻的一代中,中国人对美国的了解比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很可能已占有优势。不过,就整个民族来说,双方的相互了解很少,偏见占主导地位。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一旦有个由头,电子传媒很容易制造敌对情绪。 两大国之间发生冲突的具体导因将是多种多样的,居首位的是围绕台湾的利益冲突。这个岛屿几百年来一直是中国的一部分,经过半个世纪的日本占领之后,1945年又归还给中国。它很快成了被毛泽东赶走的蒋介石的逃生之地。美国极力支持台湾同祖国的实际分裂,而且在军事上给予这个岛屿以支持,但对台湾要求承认其主权的愿望未予满足。1971年,华盛顿同意将中国的否决权归还给人口为台湾50倍之多的大陆。从美国的角度看,德语论文题目,台湾是其在东亚政治势力范围内的一个重要基地。因此人们认为,必要时美国会以军事手段阻止大陆使用武力迫使台湾回归祖国。北京则认为,台湾回归是天经地义的权利,而且是至高无上的民族目标。在台湾本身,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则是不一致的。一些人主张谋求主权;另一些人认为,只有在中国达到了与岛上同样的自由和生活水平之后,才可以考虑回归;而许多商人相信统一会到来,因而把他们的一部分资本拿到大陆去投资,并且在那里把生意做得很好。 在过去数十年中,中美之间由于台湾问题而不断发生冲突和危机,但也有过缓和时期。今后也还会是这样。任何中国领导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耐心地依靠自己生活水平和实力的加强,同时强烈地坚持统一的权利并警告台湾不要提出主权要求。事实上,特别是鉴于中国广泛存在的爱国主义自豪感,美国如果承认台湾拥有主权,可能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从理论上讲,作为一种选择,美国可以逐步减少对台湾的军事和经济支持。但只有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才可能敢于迈出这一步。只有中美关系出现根本性的变化,这样一个步骤才会被认为是符合美国利益的。在我看来,在未来几十年里,这是不大可能的,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在这期间,预计中国将与韩国和东南亚国家保持睦邻友好关系并将靠近东盟组织。在东亚和东南亚大部分地区(最突出的例外是缅甸和朝鲜),经济成就使一些国家和地区出现了非同寻常的经济活力。最初是日本,然后是韩国、台湾、新加坡和香港,最后是二十多年来一直预示要发生的中国的崛起。与此同时,亚洲国家也开始关注欧盟的机构及其统一市场的经验。可以设想,欧盟的榜样将促使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类似拉美那样建立国家之间的自由贸易区。由于这种发展尚面临相当大的顾虑和心理障碍,使之实现估计还要好几十年的时间。 无论如何,今后数十年里,中国有兴趣维持多边组织存在,特别是维护联合国和安理会的功能。在这一点上,与欧洲国家、俄罗斯、日本以及几乎全世界的利益明显一致。而这些国家又希望拴住中国。因此,像迄今已邀请俄罗斯那样,邀请中国参加七国/八国集团是明智的,并且要让这两个国家均成为正式成员。今天,中国的经济实力已远远超过加拿大或巴西,几年以后将超过意大利、英国和法国,10年以后还会超过德国。由于中国是最重要的进出口国家之一,并鉴于其巨大的石油进口需求(仅次于美国占第二位)以及巨大的外汇储备(2003年底达到4000亿美元,几乎和日本一样多),世界经济希望中国参与制定共同避免危机的战略和参与共同的危机管理。中国自己也迫切关心全球经济发展良好。 最后,还需要指出,防止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符合国际社会的共同利益。中国肯定担心完全被孤立的直接邻国朝鲜可能拥有核武器,至少也同样担心美国和朝鲜围绕这一问题的冲突会激化。因此,中国为缓和局势而继续发挥作用是可能的;而为了世界和平的利益,中国发挥作用也是可取的。 自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以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以及2002年以来胡锦涛这些名字为标志,中国人已经历了四代领导。从毛到邓的转变带来了深刻的变化,从邓到江的转变是顺畅而渐进的,从江到胡及其领导精英的转变是有准备而顺利的。在所有这些转变中,共同的标准都是维持中国共产党及其机构的统治。很多美国人和欧洲人对这种一党统治的体制感到深为可疑和讨厌,因为它违背了西方的政治传统。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领导地位是在近百年来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中国实行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度,适合中国的国情,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民主政治体制。 如果是在我自己的国家,我也会出于经验和信念反对这样的政府体制。但是,鉴于中国过去的政治体制,也鉴于中国长期经历的内战以及随后毛进行的伟大试验造成无数人丧失生命,我认为中国现行体制所保障的政治稳定是符合需要的,对中国人民及其邻国来说都是有益的。中国权威政治的文化很可能会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由于国家开放的结果而发生演变。它在邓小平领导下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今中国人在自己国家里享有的自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多。应该听其自然发展,如果当真试图在政治上从外部加快这一进程,将不会有好结果。相反,这样做可能引发巨大的灾难。 (摘自《未来列强》,世界知识出版社2017年5月版,定价:22.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