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堕胎,繁琐手续让人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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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6日,妇科医生塞琳告诉我“您怀孕了”。我瞪大了双眼,嘴里下意识地说谢谢,心里却连声叫苦。我去年才结婚,老公在洪堡大学读经济学,我在德国柏林自由大学也已经念到了第6个学期。我们之间早达成共识,3年之内不要孩子,一是双方都在读书,根本没时间精力来照顾;二是我们才刚刚享受到二人世界的甜蜜,不愿意那么早就卷入奶瓶尿布的俗事里面去。老公和我的意见高度一致,我们决定做人工流产手术。
我给塞琳大夫打电话,询问是否可以请她帮我尽快安排人工流产手术。没想到塞琳大夫一直温和的声音立即变得生硬起来,“对不起,我的诊所里绝不提供这样的手术服务!”“那,可以请您给我开些能流产的药物吗?”我有些意料之外,慌了手脚。“当然不行,在德国药物流产是违法的!您为什么不考虑把孩子生下来呢?”我赶紧诚恳地跟她解释,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很不情愿地告诉我,如果下了决心要堕胎,要先去柏林市“心理咨询委员会”接受专家心理咨询,在得到委员会的书面同意书之后,才可以去指定诊所做手术。
3天后的下午,老公陪我到心理咨询委员会接受正式咨询。接待我们的是45岁的史克女士,她是有政府专业执照的心理咨询师。她先问了我一些个人情况,比如什么时候来德国,去过德国哪些地方,生活习不习惯等等,边聊边用笔在一份表格上打钩,我好奇地瞟了一眼,那一项居然是“心理正常”――老天,难道德国人认为不愿意要孩子的女人就有心理不正常的可能吗?
我心里正有些气愤,史克女士又开始发问了,问我们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和老公赶紧一人一句,非常诚恳地把我们目前的客观情况告她――我们都在上学,国际学生的学习压力和生活压力都很大,根本没有条件要孩子。
史克女士一边点头表示理解一边继续在表格上写写画画,然后很有礼貌地请老公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古女士,请问您决定堕胎,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受到外来的压力,比如,您先生的威胁和逼迫吗?”那一瞬间,我又生气又好笑,不就是简简单单一个人工流产手术吗,干吗要提升到刑事案件的审讯高度来?
老公在走廊上等得着急,看我出来赶紧问情况,我没好气地说,她怀疑你是“塔利班”。没过5分钟,史克女士请我们进去,递给我一份表格,说你们回家再好好商量一下,一周后若还是决定手术,到我这里来签字盖章。我们赶紧说不用考虑了,我们已经决定了,现在就可以盖章。史克女士大不以为然地教训我们:“年轻人,这不是一件衣服要不要买的问题,这是一个孩子,一个生命!一周的时间起码能让你们反复考虑成熟,至少,这表示了对一个生命的尊重吧。”就在我们有些沮丧地朝门外走时,她又加了要命的一句,“德国堕胎法学规定,如果您的胎儿已满10周就绝对禁止做人工流产手术,您最好确认一下具体的怀孕时间。”
时间紧迫,手术之外阻挠多多
这个消息让我们大惊失色。根据妇科医生的检查报告,我已经怀孕8周了,加上这几天的折腾,离能合法做人流手术的最后期限只有12天了,而心理咨询委员会办同意书就要花掉7天的时间!坐立不安的我给史克女士打电话再三恳求,请她提前几天出具同意书,她断然拒绝,说这是一件大事,不能违反规定,反而很真诚地劝我把孩子生下来,德国有很多政府、民间的妇女援助组织,无论经济或者时间上的困难,他们都会帮你想办法渡过难关。
我气恼地把电话狠狠挂上,都说德国人教条主义,死板固执,以前我还常为他们辩解,现在轮到自己头上,真是吃尽古板德国人的苦头了!虽说德国法学没有禁止堕胎,但暗里却到处设“卡”,让人处处受窘,处处为难。柏林是人口300多万的大城市,得到政府授权允许进行堕胎手术的妇科诊所却只有5家!老公见我心情烦躁,安慰我说实在不行,咱就把孩子生下来算了。我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容易就屈服?好,德国佬一根筋,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个人工流产吗,合理合法,不妨碍社会,不作用他人,凭什么不能爽快地做?不都说人权嘛,这难道不是我的合法权利?我决定坚持到底。
一天天地掰着指头算,心急火燎地等,终于,一星期之后,我拿到了心理咨询委员会的书面同意书。我们赶紧打车去了指定的妇科诊所。这个诊所规模还挺大,两层的现代化小洋楼,门前好几个人站在寒风里发抖。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到门厅里去坐着?我顾不上纳闷,直接走到门口按铃。身边一个年轻人凑过来,递给我一份资料,上面用触目惊心的黑体字写着“请不要轻易扼杀无辜的生命!”吓了一跳的我这才醒悟过来,这几位古怪的“闲人”原来都是激进的反堕胎组织的成员。他刚想开口游说,幸好诊所的大门及时打开了,老公赶紧护着我走进去。
有了文件证明,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非常顺畅。手术时间定在下周一上午9点整,在这之前我还要来诊所和专业麻醉师见一次面,做一次全身例行检查。刚走出大门,反堕胎组织的一个中年女人就紧紧跟了上来,她的口气急迫而不失礼貌:“您真的决定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您是否欢迎他的到来,不要轻易扼杀一个生命,即便您是他的母亲,也没有权利这样做!要知道,生命的意义在于尊重和敬畏……”我仓促地解释了一句:“我们都是学生,没条件要……”她马上掏出几张不同颜色的纸递到我手里,说她们有好几个母亲协助中心,可以帮我申请孩子的补助基金。正尴尬的时候老公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如获大赦地钻进车子,匆忙扔下一声“再见”。本来大功即将告成,心情应该轻松愉快,但一路上我都闷闷不乐,感觉那个女人的眼光一直跟在我背后。
德国朋友,鼓励中暗含帮助
晚上去德国朋友马修家吃饭,顺口问起这个反堕胎组织的事情,他太太知道了我正准备做手术,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理会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做决定的权利。我点头,终于有找到知音的感觉了。告别的时候马修太大突然问我:“亲爱的,明天我们要去德雷斯顿有点事儿,明妮没人照顾,你能帮帮忙吗?”明妮是他们4岁的小女儿,可爱而温顺,我们都很喜欢她,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马修夫妇把明妮送到我家里。小明妮长得粉雕玉琢,笑起来像个小天使。上午我在家里要完成一个论文提纲,所以给她找了铅笔、彩笔和素描本,让她自己在一边玩。明妮很乖,我做完功课去看她时,她小脸上花里胡哨地红一道黑一道,冲我顽皮地笑。
吃完饭我带她到街区小花园玩,那里有一个露天儿童游戏中心,明妮和一个小姑娘一起玩秋千,快活得不得了。我看着明妮开怀大笑的样子,忍不住像一个慈爱的妈妈一样微笑起来。回家的路上遇上一条半人高的威风凛凛的德国黑背,明妮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我的手。感觉到柔嫩小手在我掌心里的微微颤抖,那一刻我的心怦然一动:有个这样全心依赖我信任我的小女儿,多好。
老公回来的时候我正带着明妮一起在厨房忙碌,我在切蔬菜,她帮着把沙拉酱往盆里倒:老公愣了一下,赶紧洗手来帮忙。餐桌上明妮叽叽喳喳告诉我们自己在幼儿园的趣事,妙趣横生的童言逗得我们时时大笑。饭后我带着明妮在客厅看动画片,一向不爱看电视的老公居然也挤到我身边来,一边抚摸着明妮光滑的金发一边对我说:“我以前一直觉得儿子好,现在看来,丫头也不赖。”
晚上7点,马修夫妇准时来接女儿了,明妮乖巧地在我脸上亲了亲,说“阿姨晚安”。我望着她小巧的身影,竟然有些舍不得。马修太太对我表示衷心感谢,临上车的时候她对我眨眨眼睛,亲切地说:“孩子不一定会是两人世界的妨碍,有时候他会给一个家庭带来更多的快乐,不是吗,亲爱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马修太大的良苦用意,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矛盾,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尊重生命,成为第1247位母亲
第二天要去诊所见麻醉师。进出诊所的时候我用大围巾紧紧裹住头和大半张脸,生怕上次那个反堕胎组织的女人看到我。接着,我到塞琳医生那请她在怀孕诊断证明书上签字。塞琳板着脸匆匆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简直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耳边却清清楚楚地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生命的意义在于敬畏和尊重!”
周日下午诊所打电话来,通知我全身体检没有问题。手术明天可以按期进行。那天晚上,我很早就上床休息,但却迟迟无法入睡:从确定怀孕、决定堕胎,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这两周内发生的种种事情,遇到的不同的德国人,却让我无法忘记。坐在书桌前的老公也有些心神不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就留下这个孩子?”老公惊讶地看着我,眼光里有一丝感动,他清楚地说,要不要孩子,完全尊重我的决定,我感激老公的支持,但是到底要不要拒绝努力争取到的手术权利,我还是摇摆不定。
第二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老公和我第三次走上那条通往诊所的小路。那几个反对堕胎的志愿者仍然在风雪里向每一个进出诊所的女人劝说宣传。上次遇到的那个女人站在了我面前,她已经猜到了我今天来的目的,她叹了口气,往我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忧伤,说:“留着这个当作纪念吧。10周的胎儿,已经有这么大了。”我中了魔似的跟着老公走进诊所,他去接待室给我办理术前手续,我一个人坐在大厅,张开手掌看着那个特殊的纪念物: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光滑卵石,上面浮雕出一个蜷着身体的婴儿,眼睛闭着,嘴角微微含笑。我呆呆地看着它,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公俯下身子来拉我起身,我突然醒过来,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声:“不!”我拉着老公很快地跟医生和麻醉师说了声对不起,但他们脸上露出的居然都是欣慰的表情。
看到我拉着老公的手轻松地走出诊所大门,那个反堕胎组织的女人惊喜万力分地走上来,很自然地把我亲热地拥抱一下,伸手从外套的兜里掏出一颗用精美的黄绸缎制成的小星星,塞进我手心里,说:“亲爱的,这是给您孩子的礼物。知道吗,您是我们劝说成功的第1247位母亲!”我握着她冰冷的手指,望着她睫毛上凝结的雪花,眼睛突然就湿了。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这些志愿者们坚持向每一个打算堕胎的母亲宣传尊重生命的信念,所有的工作都是义务的,但她们就是这样坚持下来了,而且以自己的努力换来了1247个母亲的理解,换来了1247个新生命的诞生!都说德国人古板,爱认死理儿,那一刻我望着这些固执的德国人,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敬意。
我们的孩子将会在今年的7月初出生。我已经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在家里安心养胎,随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我和老公都激动不安。以后我要告诉亲爱的孩子,他的出生和这一群熟悉的陌生的死脑筋的德国人的故事。
(摘自《知音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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