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一个德国人对中国的田野式体验,穿越中国中西部,从北京到乌鲁木齐4646公里的徒步之旅,为读者呈现的是似熟知而其实可能从不曾仔细观察过的中国。 外语论文网 www.waiyulw.com 暗夜中,华山高耸在我头顶,漆黑一片几乎无法辨认。午夜刚过,整座城市已入梦乡,零星还有几点亮光。我把背包留在宾馆,只带上了定位仪、相机、三脚架、水和饼干。小卖部的老板娘眼神疑虑地瞅瞅我,提醒道:夜里山上冷,路又滑,多加小心! 来到山门,我吃惊地发现虽然已经深夜,但门票还是要买的。虽然中国各种旅游景区都要收门票,但我没想到售票员们夜里也得工作。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游客夜里登山吗? 我敲了敲售票厅窗口的玻璃,没动静。又过了一阵,一个人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霓虹灯下:四十元。我将一把钞票递进窗口,换回一张彩色的门票和几张零钱。栅栏状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保安,他撕下票的一角,扭动手中的钥匙,示意我进去。绿色的路灯照亮了路。没走几步,我便进入了它的光柱之中。铁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重新关上,紧接着是一片寂静,我只听见门口保安轻声的脚步渐远。小卖部的老板娘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哪怕还在山下,气温已经很低。一级级石阶在我面前的黑暗静谧中延展,我知道,这只是成千上万级阶梯的前奏。 我准备数数登顶台阶的总数。 其实华山并不算高,仅有两千多米,也称不上特别雄伟壮观,但它作为五岳之一,在道家文化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以东、南、西、北、中五方而定的五岳,体现了古代中国人对“世界边缘”的理解。它们被诗人吟诵,僧侣们登顶修行,直至今日,每年仍有无数游客慕名前往。 华山是西岳。去年,我和小象一起去了东岳泰山。当时她刚去慕尼黑上大学,我留在北京,并不带一丝怀疑地认为我们俩之间是没有希望的,我们甚至都不算真正在一起! 然而就在一个春日,她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印花裙子,小象式的微笑。她说,我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北京楼梯间墙上的涂鸦还太过新鲜,不能待在那儿。我们俩坐上火车,到了山东。 我们去了孔林,德语论文网站,去了青岛,还爬上了泰山。山顶上,就在我们脚下的云海被落日灼得通红时,我突然意识到再让小象离开,并把我的徒步计划真正付诸实施,将会是多么不容易! 现在是第四百六十八还是第四百八十八?每二十级台阶一数的计划看来是以失败告终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从一顺着数到一千,而且,肚子在这会儿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我来到一堵画满了人名的墙前,一屁股坐下,借着电筒的灯光喝橙汁,吃巧克力玛芬蛋糕。现在将近凌晨3点,距离7点日出还有四个小时繁星闪耀的时间,它们一个个好似小小的舞台旋转灯般闪烁着。 我掏出手机,翻找适合爬山的音乐:朋克,太吵;古典,又太优雅;80年代嘻哈?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到了更好的:迪斯科!我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当耳机里响起Shake Your Booty时,我在一片漆黑中手舞足蹈地大声跟着唱起来,享受着在属于我的华山上这个属于我的夜晚。 但路上还有别的人,没过多久,我就遇见了这些别的人。那对在坡前停下休息的情侣?超过他们。那群在我身后嬉笑着用英语跟我问好的大学生?也超过他们。还有那一队身穿鲜艳的户外夹克的退休老人?早就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啦。我就如一道引吭高歌的闪电,而且因为没带背包,我跑起来也压根儿不觉得累。 正在此时,我碰见了四位显然不甘被我轻易超过的年轻人,便在转弯处耍了个小伎俩。眼看我刚把他们甩在身后,他们中领先的那个又冷不丁出现在我面前。一个,再一个。我惊讶地回头看看,只见另外两个人紧跟在我身后,满脸坚决的表情。等一下,我突然想到,这怎么会成了一场赛跑?不是爬山的过程才最重要吗? 后面那两个人也赶上了我。我关上手机里的音乐,耳边只剩下他们和我自己的呼吸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挑战。四周依然漆黑一片,上山小路弯多路滑。在这半山腰上,一场有关尊严的赛跑开始了。 约摸半个小时后,我们前方一左一右出现了两排阶梯平行向上。那几个年轻人冲上右边的台阶攀爬起来,我于是朝左边跑去。脚步越来越大,德语论文题目,每一步跨过的阶梯越来越多,我抓着冰凉的栏杆向山顶冲去。相机包和三脚架不住地随着惯性左右拍打着,我却毫不在意,一心只想首先登顶。 两列台阶重新合为一列,前方路上没人,我身后传来一阵夹带着惊诧的呼声。他们难不成被惹恼了?我独自偷笑起来。享受最终的胜利刻不容缓!山顶就在眼前,对手就在身后。 随着海拔的上升,地上结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山路在岩石、树丛之间蜿蜒,经过一座又一座凉亭。他们其中一个领先了,不久又成了另一个。有一段时间我跑在最前面,但又被超过了。我大汗淋漓,直喘粗气,但它还是发生了:我一脚踩到了结冰的斜面上,猛一下子失去平衡滑倒了。我抓着身旁的树枝,无助地在冰面上打滑,站不起来。一位年轻人已经来到我面前。他是四人中速度最快的一个。借着头戴便携电筒的灯光,我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和一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他伸出手拉我站起来。 到达山顶的时候,我并不是第一个,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路越来越滑,我们只能一个紧挨着一个朝前走,相互搀扶着通过结冰的路段,没有多余的话语,也不互相争挤。 忽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块倾斜的岩壁。崖边被铁索隔开了,边沿后方,电筒的灯光投射到一片漆黑的深渊之中--我们到达了东峰。 我扶靠在铁索上,铁链上挂满了金色的小锁,每一把锁上都刻着一对情侣的名字,每一把锁都是一段关乎地老天荒的誓言。我是否也该带一把上来呢?瞟一眼定位仪,时间显示5点,离日出还有两个小时,我感觉到额上的汗珠逐渐变冷。一阵大风刮过,似乎专程等待着我们的到来,转圈、扭腰都无济于事。我们陷在冬天冰冷的拳掌之中,无处可逃。 “我操!”我冒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满脸诧异地望向我,这是我们间的第一句话。 接下来的一个半钟头简直分秒都是煎熬。我们躲在山峰下小木屋的背风侧,个个都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你们刚才干吗要跑那么快?”我一边责备似的问,一边对着手套哈气。 “我们跑得快?”戴眼镜的年轻人笑起来,“我们本来是慢慢走的,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外,非要争个先后不可!” 我简短地讲了讲自己徒步的计划,当作对我的行为的解释。 “我们可不能随便就让你超过啰!还在我们的山上。”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是正回家探亲的……”眼镜片后面泛着自豪的光,“空军战士。” 六点半,其他游客中速度最快的一队也到达了山顶:竟然是那些退休老人。他们礼貌地跟我们问好,找地方铺好垫子坐下,又翻出冒着腾腾热气的保温壶。没过多久,学生们出现了,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山顶这片本只属于我们几个的空地上回荡起他们的说笑声。我们则越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如何沦为了虚荣心的牺牲品,哆哆嗦嗦的牺牲品。 日出弥补了一切,刚开始时,一条亮闪闪的横道出现在天边,慢慢变成了山尖上的一团火光。 黑暗退了下去,红色和橘色交织而成的扇子铺展开来。所有人都着了魔似的盯着远方,直至那耀眼的圆盘最终毅然一跃,将世间万物都浸在自己的光芒之中。“噢!”一声带有几分激动的女音传来。空军战士们和我相视一笑--让我们振奋的不只是这景象,更是这随之而来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