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份,早已脱离了某一种单独的文化背景,而更像是地球村公民的一员。 外语论文网 www.waiyulw.com 下午四点,亚丁和我们约在了阳光上东的一家小西餐店。 正好是北京的阴天,一切都显得污浊浊的,我们的话题也很自然地从天气开始聊起,对此他有些抱怨,不过马上又补充说,这几年北京的空气质量还是好多了。 他点了木瓜牛奶,有点甜,又要了杯竹叶青茶。这样一个穿着简洁、说话平缓温和的中年男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 然而你很快可以从一些细微之处发现些不同。比如,他接电话时突然冒出的满口纯正法语;比如,他谦和态度背后隐隐约约的某种优越感;又比如,买单时他完全西式的礼节。 1985年底亚丁去了法国,随后获得了一系列华人在法国所能享受到的最高荣誉:“法国青年翻译家”奖、法国卡茨文学大奖、法国青年龚古尔文学奖、法国骑士勋章…… 曾经辉煌的翻译家、法语小说作家,现在的法国国际艺术学院院长、伊迪文化传播企业总裁、环保斗士,这位跨国迁徙者一点点褪却了传统基因,成就为一个多元文化的传承者。 从乡土到“浪漫” 电话那头,是亚丁的儿子亚历山大。其实,亚历山大的母亲是中国人。这样一个血统纯正的中国家庭,却有着完全不同于中国的文化。 这个家庭饮食中西结合,早餐是从法国带回来的鲜橙汁、奶酪、面包等,中饭和晚饭却是中餐;这家人有时讲汉语,更多时候用法语对话,两个孩子也都被送到法语学校上学。 所以,面对国别认同的话题,亚丁对“你应该还是一个中国人”这样的判断显得有些犹豫。显然,在心理上,他并不认为已经取得法国国籍、又在法国生活了20年就是法国人。 亚丁在中国的家不止阳光上东一处,他甚至把房子盖到了怀柔的大山里。而在巴黎,他也有很多处房子。 中国和法国两种文化都种在了他的身体里,只不过时不时出来打打架。这些年来,他在中国与法国间飞来飞去,变成了一个双栖鸟,又或者,成为了一个中法文化交流的使者。 亚丁的家乡在河北文安县,家乡人叫他毛毛。毛毛是如何变成了亚丁?一切要归功于法语。正如那句谚语:掌握一门外语,就如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亚丁的人生因法语而改变。 1976年,他只是个被下放到河北农村的普通少年。一天,一位北大的女老师找到了他所在的生产队,想招收几名学外语的学员。面对各种文化、历史问题,亚丁对答如流,他的表现令老师非常满意。第二年初,作为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亚丁被北京大学西语系法语系录取。 入学后不久,他和几名同学共同创立了当时大学生的第一本学生刊物《未名湖》。在办刊过程中,认识了德高望重的朱光潜老师。二人成为忘年之交。那时的燕园,经常能看到一老一少的身影,边聊天边散步。从三年级开始,亚丁已经能自己翻译一点东西了。他一下子喜欢上了在别人看来很难学的法语,甚至超过了过去喜欢英语的程度。 最初,亚丁只能翻译一点零碎的小文章。他也想自己翻译一本书,但却不知从何处下手。这时,朱光潜告诉他,小说来源于法国,法语的“浪漫”实际上就是小说的意思。为此,他翻译了第一本小说《保尔和薇吉尼》,笔名亚丁。朱光潜主动提出为这本书题写书名。 1980年4月15日,法国思想家、哲学家让・保罗・萨特逝世。这位法国才俊的逝世,在当时中国的文化界引发了各种讨论。这自然也引起了亚丁的注意,于是,他翻译了萨特的《理智之年》等一些比较热门的法国现代文学著作。 这本《理智之年》,为他打开了通向法国的大门。 融入法国上流社会 为了鼓励世界各国的年轻人翻译法国的文学著作,法国政府专门设立了“法国文学翻译家”奖,每年在世界范围内奖励5名青年翻译家。1985年10月,28岁的亚丁获此殊荣。他是至今中国的唯一。 这个奖项非常特别。根据当时法国政府的规定,获奖者可以得到5万法郎的奖金,但获奖者必须亲自到法国领奖,而且必须在法国国内将这笔钱花掉。法方还将这笔奖金平均分为6份,要求获奖者每个月前来领取。如此,亚丁就有了一个前往法国的机会。 1985年底,他飞赴法国,凭借翻译的奖金,在法国生活了一年多。这期间,他开始考虑如何继续留在法国,如何赚钱。他曾经尝试过去东方语言学院教中文。可是当他作为候选人填表时,听说录取名额只有一名,而候选人却有20多个,他当即把表撤了回来。 这段小插曲是亚丁对中西文化碰撞的一次细微体验,“我竞争上人家要下,我没竞争上自己又会难过,这是我在中国习惯了被安排后出来经历的第一次竞争,就觉得这件事不好。” 教中文未果,亚丁想到了写小说。此前他从未出过小说,更不要说法语小说。然而,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书就在我心里,它就要出生,就要通过你来到这个世界上,鬼使神差,完全着了魔,就必须写出来你才完整。” 就这样,一本用法语创作的小说《高梁红了》诞生了。 写投稿信时,亚丁以中国人特有的谦虚写下了“不揣浅陋、请多指教”之类的话,结果稿子投出去石沉大海。当时他的奖金也已经花完了,银行账单纷至沓来,无奈之下,朋友恰好认识一个大出版社的总编辑,建议他去那里试一试。 亚丁硬着头皮给这位老太太打电话,碰巧她直接接了。一听说是位从中国来的年轻翻译家,老太太当即表态,你下午直接过来谈吧。这次亚丁直话直说了。 “我当时就说我已经没钱了,谁跟我第一个签出版合同,谁第一个给我钱,我就给谁出版,好像自己是个大作家,出版社都在抢我稿子这种感觉。”亚丁清晰地记得那天是星期五。两天后的清晨,朦胧睡意中的他被电话吵醒,好消息传来了,“她说这本书太伟大了,你赶紧过来签协议。” 这本书的轰动是亚丁自己未曾想到的。随之而来的作家称号一度让他感到害羞。然而,成功就这样飞快地来了:《高梁红了》一举成为当年法国最畅销的小说,并且在法国连续畅销10年。 “当时电视台采访我,问我这本书稿还给过哪些出版社,我说给过谁给过谁,后来那帮人全被免职了。其实人家解释说当时投稿信‘不揣浅陋、请多指教’那么一写,就没人看了,认为你自己都不自信。我觉得这完全是两个文化之间的异同。” 这本书给亚丁带来了一连串的荣誉,先后获1987年法国卡茨文学大奖、1987年亚洲小说奖、1987年法国匹里茨奖和1987年比利时皇家文学院小说奖,并进入龚古尔文学大奖的决赛圈。法国总统希拉克读完《高梁红了》,在给亚丁的信中写道:我怀着极大的乐趣,沉浸在这本体现了现代史实、中肯而又有份量的令人着迷的作品中。 其后,亚丁又连续写了6本书,销量也都不错。亚丁一时成为法国知名作家,除了写作,他每个周末还被邀请去参加一些贵妇人的沙龙,在沙龙上讲文学、讲自己的书,也讲中国。 文化使者的大事业 在法国人的眼里,亚丁是以一个纯粹中国人的面貌出现的。也正因此,他的写作让法国人体会到了新鲜的东方文化。 “我在书里描写塞纳河的时候,巴黎的人看了都觉得非常惊喜,西语论文,因为我是东方来的人,我用阴阳来描述它。法国人感叹说‘你可以把塞纳河写成这个样子,我们永远不会对塞纳河有这种描述,永远不会有这种感受。’” 从中我们可以解读到华人作家在海外成功的原因。其实,包括后来的程抱一、山飒,也都因这份文化的异同感、或者说异国情调的细腻体验而闻名。不管怎样,作为文革后出国的第一代海外华人,亚丁确实通过写作,成功地把一个传统的东方文化带到了法国,又把一个现代的法国带回了中国。 他是中国华人中少数几个在法国家喻户晓、被法国人广为接受的作家之一,也因此结识了众多法国上层社会的达官贵人,这些人都以能邀请到作家亚当为荣,并不喜欢“文学花瓶”角色的他从中发现了新的机会。 一日清晨,亚丁接到法国参议院院长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共进早餐。由于之前二人就已相识,亚丁欣然前往。在聊天的过程中,他了解到,原来院长是希望亚丁能够帮助他,通过非政府的渠道到中国去访问。 1989年之后,中法之间的关系曾一度冷却。鉴于当时的特殊情况,院长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去促进法中关系的改变。其后,亚丁通过一些朋友向中国的有关上层人士传达了这个信息。为此,1991年他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祖国。 1992年,在那位参议院院长的带领下,一批法国公司家成功访问了中国。当时,他们考察了广州,因此后来一批法国公司进入中国之初,就都落户在了广州。从此,亚丁开始做一些文化交流方面的工作,随着此后中法关系的越来越好,他专门建立了一家文化传播企业,致力于中法之间的交流。 在这期间,亚丁曾做过法国工业部部长的顾问,协助其在中国开展一系列的工业项目交流活动。同时,西语论文网站,一些法国公司巨擎在进入中国市场之初,也纷纷找到他做顾问,包括法国电力、阿尔斯通、欧莱雅等。他被聘任为法国大型品牌进入中国和中国市场的著名策略人。 近些年,亚丁的角色越来越丰富,策划人、影视制作人、导演、环保倡导者、文化大使……多种角色集于一身,但都与“文化交流”有关系。2017年中法文化交流年,由他策划的中国年开幕式――雅尔音乐会等主要活动曾轰动一时。 多年的法国生活让他对法国文化感同身受,“法国文化是一种平和的文化,他把精神变为物质的,所以有了这么多建筑文化、文学著作,他又把物质的变成了精神的,把物质的感受精神化了,比如阿尔卑斯山。这种平衡是其他文化里不存在的。中国文化把精神的物质化得很少。” 于是,在中国、法国间穿梭的亚丁就经常感觉到两种文化的激烈摩擦,“我是法国人的时候,就是一个法国人,当我是中国人的时候,又有人说我是最中国的一个中国人。这两种文化在我脑袋里变成了两个堡垒,两个阵地,互不相容。” 无论如何,他最终变成了这样一个多元文化的承载者,他办法国国际影视艺术学院,校训体现了典型的西方教育理念:“不是灌满一瓶水,而是点燃一团火”;他介绍法国最先进的环保技术、最时尚的建筑艺术进中国,可是他又对中国道家文化痴迷不已;他以文致富,却也经常在文化中迷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