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日本语的表现力明显下降。所教的汉字一旦受到限制,学生能使用的汉字就变得贫乏起来。汉字按照训读国语化了,把握了词汇的意思,词汇化了。在公布的音训表里,“おもう”、“うたう”、“かなしい”等动词、形容词,分别限制成一个汉字“思”、“歌”和“悲”,然而国语在意思、感情等方面的细微差别还多得多,“おもう”就还有“怀”、“念”、“想”、“忆”等字义。“うたう”又有汉字“唱”和“谣”的意思。而显示“かなしい”汉字既有“爱”还相当于“哀”。{16} 可以认为规定某一个国语(日本语)只限定一个汉字,这等于是蹂躏言论自由的暴行!相当于“おもう”的汉字只有“思”字,受到这样教育的孩子的国语水平明显下降。喜欢读书的孩子,很快就能获得丰富的词汇,受到固定观念教育的大多数孩子,不知道词汇还能继续扩大,就结束了学龄期。现今的人们,在说和写国语时,很多是陈腐的和程式化表现,显然是国语政策的负面作用。 新闻报道等竭力避免使用常用汉字表里没有的字,只好采用“う回”、“皮ふ”、“ら致”等假名、汉字结合体书写。随着广泛报道北朝鲜绑架事件,“ら致”就变成了“拉致”,看了觉得很陌生。由于小学每学年所教汉字的数量都有规定,所以教科书把假名与汉字交织起来书写就更多。文化审议会国语部会决定停止使用汉字假名交织书写法,建议凡是没有学过的汉字采取汉字加注假名的措施,正如开始时讲过的,是今年的事。 其次教错误的新字体。文字的一点一画作为文字要素都是有它的意义的,然而在常用汉字中,本字(正体汉字)的一部分被删去,采用简化字体。虽然不能一概否定把繁琐的汉字字体省略成简易字的尝试,而问题在于简化的措施。有损汉字完整性的简化,用意思不同的另外的字代替等愚蠢做法必须避免。因为这样就搞乱汉字本来具有的体系,妨碍对汉字的理解。以下是白川静经常举的例子(括号内的是旧字体)。 [器]指祭器,摆着四只神圣祭器,里面放着祭文,备好殉葬之犬,进行祈祷。以往并不知道“犬”的意义就作解释。新字体省略了“犬”字的小点,变成了“大”,原来的字义就根本看不出来了。“大”是人的正面形象,附上表示犬耳的小点,犬就与大区别开了。(“突”、“类”、“默”、“臭”、“戾”、“/”等都是同样的问题。) 者[]把树枝或者泥土盖在上面埋起来的形状,意味着古代部落四周用土墙围着。旧体字那一点代表土,“者”系列的文字很多都删掉了那一点。 [包]这个字的形状是人腹中有子。(胞也同)旧体字中“己”是“巳”,这是腹中孩子的形象的正确表达。有什么理由必须改成笔画相等的“己”呢? 常用汉字表中竟然有毫无根据地改变字体,而且还盛行随意用别的字来代替的情况。アンショウ应该写成“暗/”,イショウ应该写成“衣裳”。“/”和“裳”不是常用汉字,所以就以“暗唱”代替“暗/”,“衣装”代替“衣裳”。然而“/”与“唱”、“裳”与“装”都是别字。政治家所关心的“世/”(舆论)也是错误的。本来是表示抬/(轿子)人的共同意见的意思,所以应该写成“//”。这样的例子还多得很。 虽然新体字汉字比旧体字的笔画少是事实,但也有如“/”、“/”和“/”字增加笔画的例子。还有的笔画数虽然没有变化,可是字形给改变了,例如: 羽[]这是按照鸟的两翼形状创造的字。美丽的鸟羽还用作诅咒的道具。但新体字却表现不出羽的整齐之美。 /[]这是表示一扇窗户的象形文字。旧体字的上面一画,左侧与下面的尸相连,新体字为什么要让一画离开,成了一根横棒了呢? 呈[] “口”是“”,状如人站着,高举圣器,向神祈祷。“壬”(テイ)的形状表示探问神意的意思,与“王”的意思相异,旧体字正确。“/”和“望”也一样被改了。 汉字的重要特征在于,一字一形都有一定的意思,同时有许多字构成一个系列,所以白川静竭力主张探讨文字,首先必须作系列的探讨。以上述为例,首先要弄明白,属于这个部的字都是与祝福、祈祷有关,在这基础上作解释才会妥当。{17}白川静完成了这个实证性探讨,从而取得彻底革新汉字学的业绩。 按照白川静文字学看,今天的国语(汉字)政策,随意杜撰,错误颇多。白川静写道:“败战翌年(1946年)11月的当用汉字表,三年后(1948年)2月的当用汉字音训表、当用汉字别表(教育汉字表),次年(1949年)4月的当用汉字字体表,相继以内阁告示方式公布,而不当作法令公布。本来是以学校教育和公文为主要对象的告示,突然之间,以新闻、杂志为首的所有印刷物都追随其后,汉字字形瞬间接受了外科整形。这是自汉字诞生以来哪个时代从未有过的如此容易、如此无准则、如此全面彻底的改变。开始时意味着只在目前使用的‘当用’,不久就变成了‘当为’之意。现在又改名为‘常用’!尽管这个字形谬误很多,但谁要是不服从,谁就毕业不了,不能走向社会,即便到了社会上也不能从事各种活动。必须生活在把谬误当成正确的时代,我感到可耻。” 战后,当国语审议会制定当用汉字或者常用汉字时,没有参考白川静文字学是个不幸。但今天,白川静的三部辞书已经出版,《常用字解》刚发行就销售一空,被广泛运用。看来,国语政策是非改不可了。 结束语 关于大多数人来说,从小学时代起就接受的汉字教育是件痛苦的事,因为老师不教汉字意义的关联性,强迫他们毫无感情地死记硬背,因受训读的限制,大多数到成人也只记住少量词汇。 语言(国语)是最基本的文化,它决定其他各种各样的文化。我想起生于罗马尼亚的作家艾米尔・西奥良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祖国就是国语。”本文概述了作为教育的基本的国语教育,是在怎样片面的政策下进行的,并且揭示对待作为国语核心的汉字,也因白川文字学的出现而应该改善。 然而执行这样的改善政策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年。这之前,孩子们在成长,度过他们的学校生活。 国语教育并不是学校的专利,应该在全社会的各种场合(包括家庭)进行。从去年开始,社团法人伦理探讨所在全国各地举办“儿童伦理塾”,以“礼仪修养”、“学习”和“游戏”作为三个基本点展开活动,虽然规模不大,期望以此能多少提高一点社区的教育力量,为孩子们健康地成长作出我们的贡献。 根据白川文字学逐步进行汉字教育是“学习”的一环,然而最重要的是作为教育者的成人们首先必须真挚地学习。在为此举办的学习会上,许多成年人为应该知道的字源世界感到惊奇不已,为学到了新知识而欢喜雀跃。谁都想知道、学习真正的东西。 虽然这次未涉及汉字在电脑时代的问题,但这种高效率的机械证明,它不但不会妨碍汉字的振兴,反而可能极有利于振兴汉字。 我衷心希望在东亚各国复兴汉字文化,在正确使用汉字的基础上,促进各国的合作和繁荣。 注释 ①《美国教育使节团报告》(村井实译,讲谈社学术文库,1979年)译者解释。 ②同上书。 {3}以下对于国语争论的叙述主要参考下述文献:佐久千曲《国语问题的历史展望》、(《为什么破坏日本语》,英潮社,1978年)、福田恒存《国语问题争论史》(新潮社,1962年)、仓岛长正《国语100年――20世纪日本语是怎样走过来的》(小学馆,2017年)。 {4}粘着语,语言形态论的分类之一,洪堡特所提倡。这种语言的特征,是一个单词附着类似接头词、接尾词的形态素,这样的单词在句中显示出文法联系。日本语、朝鲜语、满洲语、蒙古语、土耳其语、芬兰语、匈牙利语等是这种语言的典型。 ⑤1960年,新潮社出版。现在从文春文库里可以找到。 ⑥《福田恒存全集》卷五,文艺春秋社,1987年,172―173页。 {7}福田恒存《给日本的遗嘱》,文春文库,1978年,96页。 ⑧主要参考中田祝夫、林史典《日本的汉字》(中公文库,2017年)、金田一春彦《日本语〈新装〉》(岩波新书,1988年)。 ⑨丸山敏雄《纯粹伦理原论》,新世书房,1952年,35页。 ⑩同上书,《日本的汉字》,51页。 {11}铃林孝夫《论日本汉字的特性》,中西进、山本七平编著《考察汉字文化》,大修馆书店,1991年。 {12}对于铃木所说《汉字去向必知》,参考《日本语和外国语》,岩波新书,1990年。 {13}朝日新闻社,1999年。 {14}白川静《汉字》,岩波新书,1970年,14页。 {15}同《文字学课题》,收入《创作字书》,平凡社出版,2017年,65―66页。 {16}对于其他各种各样的例子,请参照《字训》。 {17}对于汉字系列的详细内容,目前请参照《字统》(平凡社出版,1948年)序言《对于字统的编辑》。 {18}同上,《字统》,14页。 (本文作者为日本伦理探讨所理事长;译者为中国社会科大学外国文学探讨所探讨员)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图表、注解、公式等内容请以PDF格式阅读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