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各领域对人的主观时间、心理时间开始深入挖掘,时间问题成为该历史时期思想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哲学、艺术关于人的生存时间性表现出强烈关注和思考。这一现象的重要历史条件是启蒙以来的时间化进程;整个19世纪进程中,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对时间感知表现出愈加深刻的敏感性,时间性成为人类现代生活越来越重要的因素。 本文从文学与文化的交往互动关系出发,以“文学中的时间”为探讨对象,通过解读20世纪初德语文学代表著作《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手记》和《魔山》,略论文学对时间进行的想象和构型及其意义关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索“文学中的时间”与该历史时期的社会意识之间的互动交流,即文学吸收和呈现非文学领域的时间观、乃至历史观,并且在吸收他者的基础上转化、反思形成自己特有的审美时间形态和历史意识。 把考察“文学中的时间”切入点放在20世纪初,是因为该时期西方对历史和文明进程的反思达到一个空前的高潮,表现出对时间意识更高的敏感度,时间意识与历史意识紧密关联,成为显性话语,鲁道夫·温道夫(Rudolf Wendorff)把时间问题称为“世纪之交的魔咒”1。该时期,物理学、心理学、哲学等领域对时间的认识和探讨有了新的范式突破,时间不再是一个恒定的范畴性概念,而是具有相对性,主观性。这种突破为文学对时间的想象开启了广阔空间。柏格森提出的内在时间打开了人被忽视的真实的生命时间,时间不再是康德意义上对感性直观进行加工的先验认识范畴,它本身就是人和生命本身,人存在的本质就是时间性。内在时间是动态的,直接关涉生命体验、人的感性经验。柏格森的内在时间强调的是人的存在感受、非理性的直觉、生命力,因而成为文学、艺术的天然近邻,对20世纪初的文学产生了重要作用。论文所选取的文学文本对对于时间的理论有不同程度的折射。另一方面,这一时期德语文学对审美时间表现出更为自觉的凸显。“瞬间”“现在”和人无限延展的主观时间成为进入文学话语的核心时间形态,这不仅是文学表达内容上的新变化,也是美学形式和诉求的范式转变。一方面,它与这一时期社会生活、科学技术和精神思想各领域对人的内在主观时间的深入发现有着深刻的时代语境关联,另一方面,纯粹时间形态也契合了美学自治的要求。 《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手记》核心的时间形态是无时间的绝对现在。它是对抗外部世界加速和分裂进程的一种审美时间,并首先与马尔特的创作宗旨有关。对口述、图像的模仿和潜入回忆是他的创作技巧和宗旨。以文字为媒介的叙述一方面具有延宕人与物之间时空链接、切断人与世界之间直接经验感受的遮蔽影响,另一方面马尔特的文字正是要对抗对直接经验的遮蔽:通过文学书写赋予文字以述行功能,演示被压抑、被隐藏的感官经验,还原经验的当下在场性,书写过程是死亡、恐惧等不可化约的生存经验自我呈现和生成过程,文字不为它们设定任何确定的概念,也不给出任何祛魅的解释,所以文字所做的是还原,而不是界定。文字借用图像和述行的手段,摆脱主客二分的能指--所指框架,实行“展示”的功能。书写还是通过诗学手段重新找到已然远去的总体性世界。文本自身研讨叙述问题,因此,如何叙述/表达/再现不仅是美学形式,也成为小说自觉反思的内容。马尔特在写作中所竭力所达到的,一种对真正“叙述”的尽力模仿,目标是还原那些不可化约的生存经验,是一种指向原初“叙述”的演示,而最原初的那种“叙述”在现代中已经无人能会。其根本原因是总体性意义的缺失,本质上就是卢卡奇意义上的先验的无家可归状态。马尔特通过书写回忆,试图在诗学的世界中重新建立起己然消散的总体性,回忆是马尔特的诗学手段,也是内容,时间性在马尔特的诗学时空中是被剔除的,他所崇尚的完整性是鲜明、不证自明的绝对在场性,不受时间约束。然而,这种诗学设想是一种美学的幻象,并不能让缺失的意义再次绝对在场,是一种不确定、不在场的在场。 《魔山》的核心时间形态是停滞的现在。疗养院、结核病作为20世纪初西方社会突出的时代现象,进入文学文本中;《魔山》以疗养院密闭的生活为出发点,吸纳了非文学领域的社会意识以及时代形势,在此基础上凭借文学的虚构和转换,形成文本自身内部的语义结构、反思立场和特有的文学时空。汉斯以一种相对封闭的状态,在精神冒险和思想升华中推进对生命的认识。同时,《魔山》停滞的时间感也集中表现了现代人忧郁的精神气质;现代性下宗教和形而上学的终极意义瓦解之后,面对虚无和意义的真空,现代人必须自己去寻找生存的完整意义,这种难以回到过去、又无法到达终极意义的状态,在汉斯那里最终体现为不确定、漫无目的地等待,未来这一时间向度关闭。《魔山》停滞的时间形态也是对山下平原价值体系的悬置和质疑;疗养院散漫的生活和时间利用方式,在人文主义者(塞塔姆布里尼)眼中是“恶”、疾病、愚蠢,而停滞时间形态正是对这种单一价值体系的冲破和补充,个体的主观时间体验凸显,摆脱了被工具化、目的化的社会时间、历史时间,也为个体的修养开启了新的可能。 通过对两个典型文本的考察可以发现,20世纪初期,文学对时间的研讨涉及诸多层面。文学作为媒介,吸纳和呈现这一时期的物理学、哲学、心理学等领域的成果,深入表达人的内在时间和意识结构;另一方面,文学更加凸显自身的自主性,通过文学想象的转换,建构出独特的空间化时间形态,文学在自身的审美时间基础上形成自身的认识和世界观,对启蒙以来时间加速现象和线性进步观进行悬置和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