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孩王萌,在德国偶遇一段爱情,并来到了一个名叫上阿莫高的小镇。在这里,她惊讶地发现,每个人都是演员,他们在出演一场奇怪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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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的家乡
2004年,我从德国汉堡大学法学专业毕业,在导师的引荐下,进入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好强的我工作努力,老板杰恩对我相当满意。可随着薪水的增长,我却感觉不到快乐,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让人觉得沮丧无味。
2017年圣诞节的前夕,一个高个子男人猛地推开事务所的门走进来,冒冒失失地冲着办公室嚷嚷:“伙计们,有谁可以帮我控告这该死的骗子?”
高个子男人叫雷诺,他想告一个月前向他订购了十几个木雕的咖啡厅经理,听完解释,杰恩啼笑皆非地看着雷诺,现在这个年代,还有谁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随随便便地做好了东西送上门,而唯一的凭证只不过是一个手机号码。
看到杰恩有些不耐烦,我走过去揽过了这个活。给他煮了一杯摩卡咖啡后,雷诺的表情变得夸张可爱,他乐滋滋地品尝着醇香的咖啡,并对我大加赞赏。
在帮雷诺略论完想要找到那个经理的几率有多小后,那天下午直到深夜,我陪着雷诺走遍了汉堡每一个咖啡厅,最后终于将那十几座木雕卖光了。不到十个小时的相处时间,我和雷诺聊了很多,我们发现彼此有太多相同之处,都钟爱摩卡和黑啤,都是超级电影发烧友,而且最喜欢的健身方式都是骑自行车……第二天早上,当我打开房门时,雷诺已经笑眯眯地推着自行车来到了楼下。
这是一场令我迷醉的爱情,我们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实在不像一个律师,但却让我快乐。
2017年4月的一天,雷诺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说:“休假吧,去我的家乡!我要让你看我出演的戏剧!”我被雷诺激动的情绪感染了,径直去向杰恩告了假。
到了慕尼黑以后,再到上阿莫高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在网上查询到,上阿莫高是世界著名的壁画村。据说,17世纪整个欧洲正面临黑死病的威胁,当地的神父率领镇民立誓,如果上帝帮助镇民安然度过这场瘟疫,他们将每十年举办一场《耶稣受难记》的演出。从那以后再没有镇民因黑死病而死亡,小镇镇民也遵守誓言,每隔十年大规模上演一次《耶稣受难记》,并建成了全世界最大的露天舞台。
雷诺告诉我,这个传统已经成为村子里每个村民的使命,每到演出年,村子里的人们就放弃一切工作排练戏剧。
还没有迈进上阿莫高的街道,我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气氛――不远的路边有一个老太太穿着只有舞台上才会出现的冗长棉裙站在一辆鲜红的小车旁,她的背后远远的是一座中世纪的古老城堡,时光交错的感觉令人新奇而兴奋。
整整一村的戏疯子
那个站在路边的老太太是雷诺的母亲莉莎,跟平时拘谨严肃的德国人大不相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毫不犹豫地拥抱了我和雷诺,并用一种嗓子尖里跑出来的高音调叫着雷诺和我的名字。
上了车,莉莎一路都在念念有词,雷诺陪我坐在后座,偷笑着告诉我,莉莎有可能入选唱诗班,表演其中一个角色呢,所以她随时随地都在复习和演练台词及唱词。
黄昏的时候,雷诺的父亲和哥哥回来了,晚餐时,雷诺和他们一直热烈地讨论着白天他们看到的饰演耶稣的演员,并讨论着过两天将要宣布的演员名单。
晚上休息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远处的林子里有莫名的惨叫声传出来,但旅途劳顿,我很快进入梦乡。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了,出去一看,好家伙,房子外面来了一大群人,雷诺的父亲指挥着众人制作着一个大型的布景,十几米长的巨型框架已经钉好了,人们正往巨大的画布上抹着泥灰之类的东西。我和雷诺被安排去买各色颜料。我有些兴奋,这种感觉好像是小时候参加文艺汇演一般。
整整一天,我们都在围绕着那个大画布工作,太阳下山的时候,仍然有一部分没有完工,莉莎带着妇女们在院子外支起了十几个临时做的灯架。这种奇异的感觉让我有些感动,早已习惯了严肃的法庭和枯燥办公室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热情互动已经让我遗忘了很久,可现在我却是这些热火朝天工作的人们中的一员,感受着快乐而生动的气息。
第三天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2017年4月18日,当天将进行耶稣受难宣誓,并将在大舞台正式公布演员名单。公布演员名单时,场面极为感人,虽然大家基本上已经知道了哪些人会成为演员,但在公布时仍有人狂喜难抑,有一位要饰演耶稣兄弟雅各的年轻人竟然当场绕场狂奔一周跪地而泣……雷诺和他哥哥也在名单之列,莉莎有幸成为服务者,虽然不是唱诗班成员,莉莎仍然笑得很是开心。
当天晚上,莉莎在自家的庭院里组织了一个小型聚会。她特意为我借了一套戏服。挽紧了头发,再穿上长长的裙袍,我在镜子里都有点认不出自己。聚会时,我有些忍俊不禁,说实在的,如果你看到一群穿着古旧长袍的人在电烤炉上烤肉喝啤酒,也会大笑不止。
那天晚上,压根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节目,每个人都会突如其来地表演上那么一段。我坐在冒着油花的烤肉架边喝着啤酒,看着人们情绪高昂地彼此用幽默而挑衅的话语,批判着对方的表演,乐不可支。连全村最老的九十多岁的老大爷都全身心地投入了演出中,他自顾自地站在会场一角,不时矜持且高贵地念念有词。我也弄明白了昨天晚上的惨叫声不是我的幻听,而是将在剧中饰演仆人的艾娅逼真的演练。
我仿佛坐在十七世纪的聚会厅里一般,有种时空穿梭的不真实感,如果不是雷诺偶尔跑来偷吻我,我一定以为自己醉了。
认真地当一根柱子
当我从十七世纪的梦中醒来时,假期已经过了一大半,雷诺建议我,不如干脆辞职来这里生活。的确,一想到事务所繁杂刻板的工作,就觉得上阿莫高是人间的天堂。
但我必须回去面对我的工作。在离开上阿莫高的前一天晚上,村子里照例分开排演。那天排演的一幕戏里,饰演总督的是森林管理员乔治,他威风凛凛地坐在巨大的木头椅子上,向他报告的小兵恰好是村里的行政主管希约克,我好笑地看着这对平日里的上下级,在这场戏里完全颠倒关系的认真表演。
这种“职业精神”随时可见,人们随时随地练习,平日里走在路上碰到与自己有对手戏的演员,会突然眼神一对,无比默契地表现出剧中的一幕。走在上阿莫高村的马路上,你一定要有一颗超级强韧的心和绝对深沉的涵养――因为当你看到胖胖的大婶突然疯狂地奔跑向一个瘦高个男子面前,并匍匐在他脚边时,你要相信那只不过因为他们正在演练自己的演出,而不是大婶发了疯;如果你看到服务生用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取走你面前的杯子并深深弯腰时,一定要忍住笑意以示对他的尊敬,因为他只是在温习剧中的表演;如果有人用类似花式美声的腔调跟你讲话,你一定不要露出诧异的神情,洪亮或高亢的音频表示了他们正在练嗓,憋得发红的脸也不是要跟你撒气,而是锻炼肺活量……你要做的不是摆出受惊吓的表情,而是竖起大拇指用夸张的声调说,哦,你真是太棒了!
在上阿莫高的两个星期,我突然找回了从事律师工作以来失去的东西――快乐,原来生活不仅是枯燥的工作,它可以那么生动而快乐。而这一切都将离我而去,登上火车时,雷诺并没有强求我留下,而是告诉我戏剧演出完后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隔天,坐在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里,我的思想不断跑神,杰恩不满的表情显而易见。以前,他小小的皱眉我都吓到大气不敢出,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他的表情好像不够夸张、不够喜剧。我严重脱离了工作状态,甚至在法庭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耶稣受审的场面。周围的一切空虚而冰冷,反而是千里外的上阿莫高的温度仍然灼热着我。
一星期后,杰恩找我谈话了,我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他长得极像那个犹太主教……一个想法在我脑袋里冒出来,我突然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一向懂得情绪控制的杰恩被我唬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递给我纸巾。我拿出上阿莫高人戏痴上身的劲头,连哭带比划,无比动情和夸张地告诉杰恩,我的男友患了绝症,也许只有一年时间可以活命,可我却不能去陪伴他……
也许我真的很有表演天赋,至少杰恩被打动了,他沉着地说,我理解你的处境。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时间……第二天,在杰恩的默许下,我办理了离职休养的手续,获得了杰恩特批的一年假期。
三天后,当我站在雷诺面前时,他激动地用跪地欢呼的仪式欢迎我,莉莎则用强有力的臂膀搂得我差点窒息。
我责无旁贷加入了上阿莫高村的全村盛举中。我参加过妇女们的针线活大会,上百个女人们在一起缝制戏服的场面令人叹为观止,我还曾经试着在铁匠铺里举着大锤敲打士兵的铁盔。当然,更多时候,我都在舞台下做一名认真的观众。我有幸经常在排练现场见到总导演施蒂克尔,最让我有成就感的是,我建议他将受难剧的高潮部分移到黄昏,因为这样就可以充分利用夜色带来的戏剧效果,他竟然欣然接纳。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离最终上演的日子5月15日不远了,人们的热情并没有因为重复排演而消磨,上阿莫高已经彻底回到十七世纪――清一色大胡须的男人们,穿着长袍的女人们,你真的会分不清自己是在十七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当然,你也会常常看到穿着盔甲的士兵坐在一边玩PSP,或者场边休息的法老在打手机。我最常看到的是雷诺的父亲,他常常将自己装在一个纸板做成的柱子里一动不动练站姿――他没有分到角色,最后拼命争取了做一根桩子的戏分。看到努力扮演着柱子的雷诺的父亲,我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一种感动和震撼。
我们常常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趣,可是,事实上,无趣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你缺少面对它的热情,当你怀着极大的热情去面对时,哪怕是一块木头也是有趣而生动的。因为生活需要发自内心的激情和快乐的精神。我期待着2017年5月15日来临,这一天,上阿莫高人与世界同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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