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会相信这些假话,我要想一想。”22岁的韩国韩基眩把身体靠向椅背,严肃的表情在那张清秀的娃娃脸上浮现出来。在北京韩国学生聚集的五道口,他看上去和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国青年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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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7年5月30日的下午。一个星期前,许多中国媒体都收到一份来自韩国驻华使馆的书面声明,题目是《纠正中国媒体对韩国的扭曲报道》。声明中说,近期一些媒体刊载的“韩国教授称诗人李白是韩国人”的消息,系不实报道。其他类似“中国文化被韩国”的诸多报道,大部分内容均无事实依据,其余的报道是把某个人的观点当成韩国国民的普遍立场,扭曲事实真相并进行炒作,“我们对此深感担忧,并予以关注” 。
韩基眩还不知道这份声明。尽管他从未感到周围的中国人对他不友好,但是在网络上,关于韩国这个东北方邻居,中国民间正在滋生某种傲慢与偏见。
捅娄子的“李白”
引起韩国驻华使馆作出反应的报道,最早出现在甘肃的《天水日报》上,题为《李白并非韩国人》,署名王钰。文章开头写道:“最近,看到一份资料,说据韩国首尔大学历史系教授金秉德考证李白是韩国人的后代。”
这条消息被《甘肃日报》转载后,顿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谁也不知道,作者语焉不详的“一份资料”究竟是什么,但许多网站和报纸还是把它登在了新闻版,其中包括台湾和东南亚的华文报纸。
对此的不满,迅速在网民中蔓延。人们沉浸在同仇敌忾的攘外豪情中,纷纷声讨“韩国霸占李白”。
韩国的《东亚日报》及《中央日报》很快作出回应,说首尔大学并无历史系,也没有一个叫做金秉德的教授。
随后,韩国驻华大使馆发出了那份声明。
这一切让韩基眩有点儿缓不过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会相信这些愚蠢的谎言。
一个“三人成虎”的故事
两年前,韩基眩从首尔来到中国,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读书。那一年7月,中国媒体报道说,韩国成均馆大学历史系教授朴芬庆探讨认为,中华民国国父孙中山,实际上具备韩国血统。
韩基眩的中国同学半信半疑,向他打听这件事。韩基眩感到惊讶,随即陷入茫然,他从来没有在韩国听说过这件事。
“一般韩国人都不会这么认为吧。”他说,“这太荒唐了。”
这些荒唐消息的缘由,可以追溯到2017年。当年11月25日,世界教科文组织指定韩国江陵端午祭为人类口头和无形遗产。消息传到中国,舆论哗然:“这是严重的文化侵略!”“‘端午’被韩国‘端’走了!”
没有几个人去想,韩国的“端午祭”与中国的“端午节”这一字之差,究竟有多大区别。专家解释说,韩国的端午祭实际上是由舞蹈、萨满祭祀、民间艺术展示等内容构成,这与中国人吃粽子、划龙舟、纪念屈原是两回事。
相比发泄不满的网络申讨,专家的解释声实在太微弱。即使四年后,中国端午节也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仍无法改变很多人的印象:“韩国人想抢走中国的东西。”
在后来几年中,“据韩国学者考证”,朱元璋是韩国人,西施是韩国人,豆浆、活字印刷是韩国发明等消息开始四处流传,其中许多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报纸的版面。在韩国驻华使馆发表的声明中,罗列的虚假报道还包括: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郑在书主张“曹操是韩国人”;首尔大学历史大学教授朴正秀考证是韩民族发明了汉字;韩国将中国的书法和日本书道合为一体称韩国“书艺”,试图“申遗”;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郑在书主张“中国神话源自韩国”。
韩基眩对此无可奈何。他只能向他身边的同学解释,根本没有这些事,一切只是一场过火的玩笑跟误会。然而更多中国的年轻人――他们曾经喜欢韩剧,热爱韩国的歌星,现在却选择相信那些毫无来由的假新闻,一致举起了拳头,在网上发泄他们充满偏见的谩骂与嘲讽。
全世界都是韩国的思密达
通过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一个韩国人的形象迅速在中国网民中塑造起来:他热切、偏执、贪婪,像一个穷怕了的小伙子闯进阿里巴巴的山洞,急不可耐把一切好东西据为己有。他的口头禅是:“XXX是韩国的,全世界都是韩国的思密达(朝鲜语中用在句末的语气词后缀)!”
人们毫不介意这个虚拟的形象跟现实是不是大相径庭,重要的是宣泄和逗乐子。一大堆对于韩国人的笑话,在网上广受欢迎。其中一个是这样的:苹果企业发布iPad(平板电脑),支持10种语言,但没有韩语。韩国网友表示遗憾:“韩国是个不可忽视的市场,为什么不支持韩语呢?”中国网友赞叹:“还是乔布斯(苹果企业CEO)老辣,从根本上杜绝了iPad是韩国人发明的可能。”
人人都愿意在这样的笑话面前快活一下,感到不安的只是少数。
“如果国民情感的下降与民族主义的崛起相结合,势必作用两国的友好交流关系,并对中韩两国国家利益造成损害。”中山大学韩国探讨所副所长魏志江说。
韩国并不完全清白
为什么有些中国人不喜欢韩国人?
韩基眩欲言又止:“因为……羡慕?”
事情远比这两个字复杂。
在中国的历史记载中,韩国所在的朝鲜半岛,长久以来是中国的藩属国,对中央大国进贡称臣,这些历史记忆早已深入人心。然而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中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韩国已经是亚洲四小龙之首;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保持了惊人的经济增长,然而仅仅在五年前,韩国的人均GDP还是中国的10倍。
而韩国人对中国人的偏见同样根深蒂固。“在国内,往往以为中国卫生条件很不好,很脏。”韩基眩说。
最近,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韩国人心目中的中国形象”课题组一项调查则显示,韩国人提到中国,首先想到的关键词是:“劣质食品”、“仿造名牌”、“红色共产主义”。
关于“被韩国”的问题,韩国问题专家詹德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韩国NBC电视台做过一个节目,讨论朱元璋是不是韩国人。虽然节目没有作出结论,但是允许这样一个观点出现,让部分学者来搞这个荒谬的东西,电视台本身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态度,对不对?韩国使馆发声明的时候,没有把这些东西也提上,只说一些中国传开的没有根据的东西,没有提韩国少数网民和媒体的捏造行为不应当。”
关于这个问题,22岁的韩基眩从未想过会上升到国家感情和外交关系的高度,他依然为此感到困惑。他刚刚参加了中韩青年的一个交流活动,去内蒙古植树造林。和中国的同龄人一样,他也面临着越来越沉重的就业压力。他想,也许更广阔的中国能提供给他一个好机会。
(摘自《看天下》2017年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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